正文 第三章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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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嫋醉夢的湖風嵐起,溫婉地戲亭間拂長練垂地的蒼青重簾,清潤水碧的簾幕澄澈得若傳說中,那片遺世的迷霧深林裏清冷的忘憂之湖,那時妖魅淺笑的傾嵐堅定地握住他的指尖,要他許諾莫失莫忘。
正恍神間,低曳碧簾晃動如重重舒展的水紋,輾轉拖移出暮蓮幹淨的味道,那般淡描江南煙雨的色調,無塵清朗,絕似那日他們狂亂擁吻時,歎息橋上方的碧落,於百年千年淡漠無語地靜止了時光。
傳說,邂逅忘憂湖,可以與所愛的人長相思守,直到地老天荒,若是在歎息橋上甜蜜的親吻,便可以觸及地久天長。
然而,穆疏泉不露聲色地輕歎,淩厲的鳳眸渲染了若有若無的哀傷,這隻是傳說罷了。縱使流光溢彩,也不過是十一年前夢一場,是誰說過經曆幾番的悲,歡,離,終會合聚,又是誰說過,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而今的他非複當年那個青澀溫和的少年,蕭傾嵐的穆疏泉談何與世無爭,又如何逍遙平生?這庸碌蒼白的凡塵間,卻是朝思暮想的傾嵐騙得他最多,欺得他最苦。
穆疏泉抬眸望向若有所思的秋惜寒,勾唇一笑,無奈地笑盡了落落的悲涼,即使他已不是懵懂純淨的稚子,隻要那個人肯半眯狐眸地對他講述那些天真閑淡的童話,他依舊願意癡信於不論閉月羞花的白雪公主沉睡多久,總有側騎白馬的鄰國王子跋山涉水,隻為把她吻醒,不疑於那個笑起來清淺若午後寧靜鏡湖的小王子,全心全意堅守他的玫瑰園,哪怕知曉真相,亦無怨無悔地守護那隻玫瑰,他的唯一。
隻是,他柳眉漫挑,或許是因了亭外不定閃爍的波光,或許是因了他掌心餘熱尚溫的香茗薄霧,那落寞的眉目點綴上不易覺察的溫柔,一圈一圈悲傷地蕩漾開來,又有誰願意再那樣半帶固執半帶調笑地騙騙他呢?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能不會亦永遠無法像曾經那般玉石俱焚地去愛某個人,一見傾心也好,二見鍾情也罷,都隻是曾經了,那些去而不返的曾經,而將絕望濃烈的曾經反複銘記刻畫地也隻是他一人而已,徒留原地的隻是一個人的簞文燈影,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隻孤檠,情在不能醒。
“疏泉哥”秋惜寒忽嬌柔道,細暖明麗的音質,絕似暮春三月時,依依陌上的剪風柳影,穆疏泉抬首,衝她淡然而笑,英朗的流淌線條明明俊魅邪妄,卻又帶出幾分清逸的隨和,直把這滿亭的明豔陽光笑為一地的煙楣流霜。
她稍定心神,遊移的目光純淨明亮,仿佛淫雨霏綿後最終破雲的天光,“你——終於還是來了。”她巧笑倩兮,豐盈的朱唇爛漫輕嘟,半閉美目眸在珠圓玉潤的粉頰之上迷離悠長的影印,生生將水潤杏眸逼成流盼奪輝的桃花雙瞳,那對如鬢娥眉略展,微抹淡淡的迷離,一般惆悵,“你知道麼?傾嵐哥哥臨走之前,曾經告訴過我倘若你仍是對他心念難忘,便把他的日記交托與你,亦算是遣還了你們的相思回憶。”
言罷,她如護珍寶地捧了暮紫色澤的箋間,仿佛這本筆記是易碎的絕世之物般,兀自小心翼翼遞與穆疏泉,微微細咬一口精致貝齒,長眉不疏地生澀含笑,似乎在竭盡全力去遮掩她眉目間,那山雨欲來的哀愁。
穆疏泉漫不經心地淡望她童稚未脫的嬌嫩表情,不置可否一笑,隨意清瞥那本筆記,不禁一怔。
暮紫的封頁,落落大滿皆是深淺不一的紫,那樣靈動幹淨的光華,一層一層地柔和欺負,安然的寂寞,嫵媚的囂張,絕似傾嵐溫潤的澈紫瞳眸,些許零星的紫晶漫墜著,清淺明滅得不甚分明,亦似初見時他高華淡定的微笑,盈瀅笑意亞並非俗媚地舒展在唇角,僅僅是含而不露地珩映眉梢,如醉眼波牽連成輝芒肆意的陷阱,誘得他斷了三魂,絕了七魄,從此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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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是流火七月,西子湖畔是逸流斜柳,陌上的如織遊人往來洶湧,不外乎感歎一番何時了卻的雪月風花,空自憑今吊古。
不染繾塵的白衫,細細勾勒出執畫少年欣長的身形,斜舒青衿下是英挺半露的鎖骨,若即若離地溫潤性感的味道。對於遊客流連善意的注視,他似乎渾然不覺,隻是全神貫注地描繪著浴水火荷的綺麗馨香,細膩密軟的畫卷上是——
直至雲霄的滿塘重蓮,通體是灼熱濃豔的血色,蜿蜒為破天焚宇的上月烈焰,那樣慘烈霸氣的淋漓妖豔,卻又華麗得讓人挪不開驚豔的目光。
“很美,”秦鍾暮錦在那一瞬間紛繁移調,平和幽美的音質不疾不徐地漸染畫布上含苞血蓮,欲說還休的曼妙刹那重疊盛放,“很美那,美得仿佛是撲朔驕傲的飛蛾獻身向火的濃烈,美得仿佛是烈火熊熊的幽冥間,無淚瑪門額角那永不凋零的玫瑰,這樣想讓人殘暴蹂躪的,破碎一地的妖嬈,盛大的死亡盛宴,不是嘛?”
用這樣平淡高貴的語音,輕描淡寫地吐露那殘邪含笑的言語,這個人。。。穆疏泉半擰濃秀的橫眉,不由自主別眸一望,卻深深地陷進那人波瀾不驚的紫謀,冰冷朦朧的色調異世孤高,似乎包含了紅塵所有愛恨情仇,似乎又什麼也不包括,隻是空落無盡的漫長黑洞,攝去他全部的清明心神。
身為小有名氣的畫匠,穆疏泉亦算得上遇人無數,眼前這名男子舉手投足的優雅亞並不是淩厲而霸氣,那渾然天成的清豔容顏亦非絕世無雙,誠然,他的側顏是攝人心魂的美媚,卻不敵他周遭淡漠閑散的氣質,溫和而豔麗,難描難畫,如同——初次,穆疏泉無可奈何於世俗辭藻的缺乏,抑或是,——那個人本便超脫於世俗,又豈是凡塵的廖言數語便可輕易形容的?
是啊,他若有所得,不輕不重地暗歎,世事皆是若此吧,便似他傾盡數周都難以完成的這池芙蕖,那種嫣然天賜的一段風情,那煙水飄渺的不盡秀麗難釋哀傷,怎是俗子凡夫可領悟描畫出極致的?
那人對他的黯然無語,不以為意,隻是展顏莞爾,將平和慵懶的媚笑稍些映在俊美的半眯眸角,兀自不絕道,“我單姓為蕭,雙名傾嵐,方才見你這一紙的濃潑重彩,實在深和我意。聽過嗎?那首詩:在那個七月的午後,在新雨的荷前,如果,如果你沒有回頭。我本來可以取任何一種題材,本來可以畫成,一張完全不同的素描或是水彩。我的一生,本來可以有不同的遭逢。如果,在新雨的荷前,你隻是靜靜地走過。在那個七月的午後,如果,如果你沒有——回頭”
若幹年後,穆疏泉憶起邂逅時分,蕭傾嵐曾淡泊吟誦的隨心詩句,隻餘滿唇幹澀的寂苦,一語成讖。年年池中花依舊,隻是賞花相識的有緣人已經不是曾經最令人怦然心動的那一個了,當時綽約欲滴的火荷應該已是零落成泥碾做塵了,又何來香如故。
“可是,”穆疏泉安靜澄澈地微笑,少年清稚的柔潤輪廓已有了英氣迫人的俊朗,“我已經回頭了,那便交個朋友好了,正所謂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本公子免貴姓疏,重名疏泉。”穆疏泉似模似樣的端莊語氣,襯著煞有介事地正經表情,流露出幾許難得的孩子氣。
蕭傾嵐紫瞳盈笑,有幾分輕詫地凝向氣勢十足的英俊少年,含笑的圓潤鳳眸似乎汪著月夜漫野時的泉水,穆疏泉,他緩慢地舒展了閑冷的薄唇,清淺地默念他的名姓,那漫不經意的嫵媚容光逼謝了滿池的爭芳芙蓉,人如其名,肖似遲暮時刻橫斜疏影的夜泉,他記住了。
可是,當年的傾嵐未曾知曉,亦或許他永遠無從亦無法了解,他們之間將會又怎樣的喜怒哭笑,離愁燕好,那樣纏綿悱惻的故事,悲涼得似夜幕四合時流年淡漠地剪散鵲橋疏影,直斷月泉,亦惆悵得似瀟湘竹亭間煙水迷蒙的嵐霧,未待得天光,便已煙消雲散。
那時的他隻是不動聲色地執筆,為穆疏泉濃豔華麗的重荷圖點燃了,醉痕濕重的四起嵐煙,鋪天蓋地的紫霧籠罩了煙雨江南,既似隱忍的銜恨,又似午寐未醒的悵然,不沾一絲紅塵淵海的清寂。而這幾筆,瞬間點亮的,還有穆疏泉流彩欣歡的黝黑雙眸。
藕風輕,蓮露冷,斷虹收,正紅窗、初上簾鉤。田田翠蓋,趁斜陽魚浪香浮。此時畫閣垂楊岸,睡起梳頭。
舊遊蹤,招提路,重到處,滿離憂。想芙蓉湖上悠悠。紅衣狼藉,臥看桃葉送蘭舟。午風吹斷江南夢,夢裏菱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