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翔從天台下來，“去我家打電玩吧”經過五樓轉角的時候翔問了我。
    我看見那扇米色的大門上已經褪色的倒“福”字，還有上麵噴漆的502，笑了笑“今天去幼兒園逛逛吧，忍者神龜”說著來了一個橫劈，打在翔的肚子上，他幹瘦得讓我的手都有些生疼。他就一路上追著我到了幼兒園。
    每天都有甘蔗從廠外麵運進來，轟轟駛過主道。
    主道在進廠後有左右兩條支路，左民道種了一排芒果樹。芒果樹盡頭的那一麵泛黃的牆，曾經貼滿我誇張而幼稚的畫作。那扇開啟又關閉了一次一次的大門，還記得每一個因為陌生而流淚的小麵孔。幼兒園的大門不高，但在我眼裏，它卻是宏偉的。
    一進門的噴水池裏美人魚被粉刷了一遍一遍，隻是為了守住童話的精致和完美。
    “嗨，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掉到水池裏差點淹死”我和翔坐在噴水池的池沿邊，身後的池子裏隻有淺淺的一層積水，落滿了幼兒園門口的那棵老樹抖落的枯葉。
    “你有完沒完，而且那件事你也脫不了幹係”翔的拳頭重重地打在我的臂膀上，還我剛才的突擊。
    2。
    我看著幼兒園，幼兒園看著我。
    低矮的樓房裏裝滿了空蕩的笑聲，從陽光下半透明的身影裏傳來，簡單而清澈。永遠泛著青綠的草坪，開滿了塵世中最純真的笑靨。
    石塊背後的捉迷藏，圍成一圈的丟手絹，玩不膩的老鷹和小雞，毫無顧慮的奔跑與嬉戲，在草坪上開著一片一片。滑不到盡頭的長梯還記得，一群推搡在滑梯頂上的焦急，一雙雙倒在沙坑裏裝滿沙子的小鞋。
    輕風中飄起的發絲，被用來編織快樂。蕩不動的海盜船，椰子樹後麵閃著金色光芒的寶藏，孩子們早在甲板上發現了，裝不完的幸福。蹺蹺板上起落的快樂，分不清是翹到失重的自由，還是落地重扣的擔憂。隻知道那片叫聲，隨著板尖起伏一上一下。
    水泥地上亂七八糟的圓圈，輕易就可以跳過一個，再跳過一個。
    不願意跳出那個無憂的世界，隻想一直跳著。
    我們走過一間間矮小的教室，在最後的辦公室裏看到了還是喜歡穿著花格子的楚老師。
    突然記憶開始褪色，和薰衣草淡紫色的香味一樣不易覺察。
    直到褪得隻剩黑白，才發現。
    3。
    在綠意肆意撥弄枝丫的季節，從前的我們會背著小書包，興致盎然地衝進幼稚園，身後是一片急切的叮囑彼伏。
    楚老師站在門邊剛好的位置，一麵笑著一麵向家長揮手示意放心。她會穿著花色襯衫，她喜歡春天，讓人有活下去的鼓勵。笑容裏夾帶著些許皺紋，卻依舊燦爛。頭發中分，短短的劉海，精神而有活力。
    等到家長們都散了，楚木老師就開始維持秩序。
    “小朋友們快到老師這邊來”孩子們在春天就像小鳥，在不大的幼稚園裏一片幾喳。楚老師一定會搖著鈴鼓，很有節奏地排著，整個幼稚園便回響起輕快明朗的鈴鼓聲。
    小朋友們便漸漸安靜下來，乖乖的不再瘋跑亂叫，每個小班的老師就把各自的學生帶進教室裏，井然。
    楚老師是我的老師，很會講故事，在可以翻轉的小塊黑板上。
    “我要聽波斯王子”小海很不客氣。“老師，流浪公主！”旋瞪了小海一眼，又繼續向老師撒嬌。
    “好好，一個一個講，先把上次沒講完繼續好不好？”楚老師清澈的聲音，夾著溫柔開始神奇的旅程。
    下課的時候，她一定會到操場上監督。
    那塊水泥地被風吹日曬已經有了裂痕，從縫中長出小草。隨著我們的旋轉奔跑，小草也會輕微的搖擺。
    楚老師經常會和我們一起玩老鷹捉小雞，她彎著腰裝出凶惡的老鷹，我們卻笑得歡。笑聲就一直飛到天上，變成一群白鴿卟啦盤旋。
    空閑的時候，楚老師是一個園丁，種了很多花草。
    草坪也是她修剪的，但她卻最愛操場邊的那一棵三角梅。
    “老師，這株三角沒那麼難看，不應該擺在最前麵”孩子們嘰嘰喳喳。楚墓老師笑了笑“大家不知道其實這株三角梅很堅強。它曾經擺在二樓的陽台上，在台風天被刮下來，摔到地上的時候莖斷了，但現在它還生長著。所以不能因為難看就不喜歡它。”
    盤曲著在傷口上的掙紮，三角梅和每朵花一樣燦爛而開。
    每一個家長都很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幼兒園一定不會錯。
    因為有楚老師，她對每一個學生都很專注。單純的無私。
    4。
    滑梯一直是孩子們爭搶的目標，他們喜歡自由的下落，驚險刺激。
    旋一直很緊張“你們不要擠我，我會掉下去的……”
    第一次玩，她沒有掌握到技巧，就快到坡底的時候身子側了。左腳擦在欄杆上，等到楚老師反應過來，紅色的血已經緩緩流下來，像一條有毒的蛇。楚老師趕緊叫旋閉上眼忍著，傷口在膝蓋。然後抱起她，往門外衝。她又突然停下，把那雙太小的鞋子脫了。一直跑過芒果樹蔭下的左民道，到招待所的老劉那裏。
    我們焦急地等著，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圍過去問旋怎麼樣。“沒事的，大家不要擔心”楚老師抹去額頭的汗，四處尋找著。
    “老師”葉張口叫了一聲，她的手上提著老師的鞋子“老師你的腳……”
    我們這才發現那雙腳已經傷痕累累，細碎的石子甚至還刺在上麵。
    她解釋說是懲罰自己的不小心。
    5。
    琳是我的鄰居，肺一直有問題。
    楚老師對琳很好，她覺得弱小的孩子應當要有更好的照顧。
    後來琳的爸爸要帶著她到另一個城市治病，在走之前，琳就在楚老師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我想看噴泉”
    她讓琳閉上眼等一會，然後她第一個跳到池子裏清掃。因為幼兒園並不是很富有，噴泉隻在開學會開，平時都被落葉鋪滿。
    楚老師的手背被池沿的磚割破了，也隻是用嘴唇吸一下，隻為一個孩子的一個願望。
    楚老師有時會帶女生上樓跳舞，二樓是木地板，還有大大的落地玻璃。
    我們總是很好奇，常常躲在門後看，而楚老師也總是微笑著視而不見。
    6。
    有一次楚老師在教室窗戶的欄杆上，係上細繩，她在教女生綁頭發。
    嵩突然脫口“我也要學”
    楚老師和大家都愣了一下，看著嵩的臉慢慢紅起來。楚老師突然笑了，說“好”然後我們全部蜂擁而上。
    看著我們，她突然說“你們長大以後不要忘了為自己的妻子綁頭發。”然後就偷偷轉過去。
    我們看到她的肩頭在抽泣。
    因為這個幼兒園，楚老師的男朋友離開了她。
    因為她對這裏傾注了太多太多，因為至今單身一人的孤獨。
    7。
    每天下午放學，楚老師都是最後走的，因為要等所有的孩子都走她才放心。
    那天我的父母忙，我是最後一個。
    當我和老師在門口終於等到我的父母，我哭泣著奔向他們“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害怕地躲在父母的懷抱裏。
    這個時候楚老師本來是要笑的，卻笑著哭起來，隻能轉過去看著幼兒園。
    突然哭泣就停了。
    那天我和老師揮手再見，她推著自行車，在芒果樹下一直走遠的身影。
    8。
    我和翔一起走進去“楚老師！”
    楚老師緩緩的抬起頭，借著有些昏暗的光線，推了推隻有在看書時才會戴上的眼鏡。“原來是小翔和小索啊，快過來”
    我們和老師並排坐著，她從身後書櫥裏拿出兩份文件夾。“這些都是你們以前畫的畫，我都替你們收著”
    我打開我的文件夾，抽出的第一張畫上有一個穿者花格子的女子，有短短的劉海，十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