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磐雲篇 第3章 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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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在暑氣漸漸褪去的同時,夜間的涼意也不斷襲來。為首的官兵停住步子,拿起水囊灌了幾口,便吆喝著命令大家就地生火休息。我早就體力不支,一聽能休息了,也不顧什麼形象,一頭歪倒在地上。王妃在我身側緩緩坐下,舉止也算不得優雅。傅勇扶著秀兒坐在我們對麵,正用手探著她的額頭。我不安地看著秀兒泛白的唇瓣,小丫頭勞累了這些天,不要也病倒才好。
“秀兒沒事吧?”畢竟是貼身丫鬟,沒待我開口,王妃已神色焦慮地問道。
傅勇蹙著眉,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撫過秀兒的臉頰,細細摩挲。
“王妃放心,隻是勞累過度,休息一晚便沒事了。”
他的言語異常冷淡,我隱隱覺得好像是在責怪我。
“對不起。”終究也是我拖累他們,除了抱歉,我不知該說什麼。
傅勇不做聲,隻冷冷掃了我一眼,便又低頭照顧秀兒去了。
我到底看不透這個男人的心思,明明是盡忠職守,卻又涼薄至極。興許世上本就沒有我能看懂的,想想幽居在王府偏院的十數年,我又見過多少人事?一念及此,再怎麼心如止水,怕也免不了或多或少的慨歎。
王妃察覺我眉眼間的黯然,大致是猜到了我的心事,抓過我的手,輕輕拍了幾下,算是安撫。
我衝她赧然一笑,像個既怕羞又想撒嬌的小孩。對於王妃,我並不怪責她,即便這些年來那般待我,但她自己,豈不也是苦人兒一個。更何況,她既說是有原因的,我便相信她的苦衷,再怎麼說,她對我的真誠,應該裝不得假。
沙地裏的月光很好,沒有遮蔽物,亮堂堂的照著地上的人群。仰望墨藍色夜空上稀稀拉拉的幾點星辰,我枕著不知名處沙蟲的低鳴,沒有絲毫睡意。怔怔地站起身,看到背後拖得長長的影子,竟半晌失神。
忽地,遠處起了一陣風沙,刮過我的麵頰微微作痛。我抬頭看看天色,月亮已慢慢隱入到雲層裏,星星也不見了。而剛剛,似乎並沒有風,也沒有雲。
夜濃得更深了,天地間,黑成一片。我覺得有些詭異,俯身推了推傅勇。誰知他早已經醒了,一把將我拉倒,用手示意我不要作聲。然後他又把王妃小心拖到身邊,繼而佯裝睡覺,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風沙過來的方向。
不稍片刻,我便聽到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心頭過於的緊張讓我忍不住睜眼看了一下。隻見數十個黑衣人正向我們這邊飛馳而來,手裏拎著明晃晃的兵刃。我剛張了張嘴,一隻大手便覆了上來,沒來得及出口的驚呼盡數湮沒在傅勇的指縫裏。不過他這一捂牽動了鐐銬上的鐵鏈,近處的幾個黑衣人顯然聽到了聲響,目光紛紛向我們這邊看來。
正在我慌亂之際,傅勇忽然淩空躍起,雙手在鐵鏈上輕叩幾下,那鐵鏈竟應聲而斷,隻剩下了兩節鐐銬依舊套在他手上。我一陣驚呼,瞬時說不出話來。接著,他又照法將秀兒,王妃和我身上的鐵鏈截斷。
那些黑衣人似是沒料到我們這群人犯中居然還有習武之人存在,一時僵持在原處,不再靠近。而原本熟睡的人都已被我的呼聲喚起,一個個連滾帶爬地聚到我跟傅勇身邊。那群官兵稍稍鎮定點,除過微微打顫的腿,均訓練有素地抽出隨身鋼刀,攔在周圍。
對方一直無所行動,似乎在等什麼人。而傅勇則是將秀兒,王妃跟我護在身後,臉色凝重,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我對這個人越來越好奇了。
月亮不知何時已從雲層裏探出了半個腦袋,冷森森地俯視著地麵。借著月光,我有些失望地打量著那群黑衣人,他們都蒙了臉,根本看不到樣貌。
不一會兒,隨著一陣衣袂掠空之聲,一抹月白的身影從遠處的夜色裏飄飛而來,行至近前,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翩然落地。黑衣人一見到他,紛紛單膝跪地,抱拳當胸,齊聲道:“公子。”
隻見那人隨意揮了揮衣袖,帶起一縷清風,漫不經心地道:“都起來吧。”聲音宛如空山鳥語,清澗落花。
月白色衣袍鬆鬆垮垮地罩在他頎長的身上,後擺很長迤邐拖地,腰間束著一條淺色描金帶子,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潑墨般的長發隻用一根銀色的發簪輕輕挽著,多數肆意地散落肩頭。英氣逼人的劍眉斜飛入鬢,漆黑的雙眸秋水盈盈,挺直的鼻梁下,兩瓣淺朱色的薄唇微微輕揚。若不是那近七尺的身高,那平坦的胸部,那英武的劍眉,怕絕對沒人懷疑這是一個傾國的女子。而眼下,我看的明白,他不同於我的陰柔,傅勇的俊朗,翔天雲的桀驁,卻自有他的妖豔。
“柳清鶩,你來做什麼?”傅勇沉聲問道,炯亮的雙眸折射出的光芒冷得能刺進人的心髒。
“哈哈哈哈……”忽然一陣狂笑後,妖豔男子幽怨嗔道:“影月,你不是早就知道人家會來嗎?怎麼還問人家?真好生奇怪呢。”
看樣子,這個似乎熟識傅勇的家夥應是“柳清鶩”了,隻不過這“影月”……難道是傅勇的真名?我心生詫異,惑惑然看了傅勇一眼,卻見他雙眉緊鎖,似乎隱忍著什麼。再看其他人,除了王妃和秀兒安靜地拽著我的衣袖,剩下都愣愣地,好像還沉浸在柳清鶩的妖豔裏,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清鶩,其他人你盡管折騰,至於我身後的三個,你休想動他們一根頭發。”傅勇的語氣依舊漠然得不帶一絲熱度,而他的話無疑如同平地驚雷,立馬起了效果,一片騷動中,已經有人開始逃跑了,也顧不得栓著自己的鐵鏈還栓著其他人。
“哼。你別忘了,這幾個可是梁家的人,比起那些……”柳清鶩朝人群努了努嘴,咬牙道,“他們、似乎更該死!”
“該死的是梁玉林,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柳清鶩冷笑著打斷了傅勇,目光逡巡過王妃跟秀兒,最後落在我臉上。
“你們無辜?那誰不無辜?我嗎?還是他!?”柳清鶩逼視我片刻,指著傅勇憤然道。
隨即,他轉過臉去看傅勇,語調轉柔:“影月,你還真是叫我失望呢。”
傅勇似乎自知理虧般垂了頭,不敢看向柳清鶩。
我發現這個男人在柳清鶩麵前忽然就失去了反抗,那股燃燒渾身的冷焰瞬息消失殆盡,轉眼便乖順得像個小孩。唉,今晚我們真要死在這裏不成?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絕處逢生,以為能有機會彌補過往的十數年,好好享受一下外麵的世界,到頭來居然又是一場空夢。我心裏一陣恍惚,不經意流露出滿眼的悲戚。
“嗬哈——”一聲嘲弄的笑意鑽進耳朵,我略一瑟縮,抬眼發現柳清鶩正玩味地打量著我,那眼神似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獵物。
我厭惡地撇開臉,剛好看到王妃也正看我,隻是那目光,比平常多了一絲歉疚和疼惜。我忽地,又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哥——”沉默良久的傅勇終於開口了,不過這聲稱呼倒是把我嚇了一跳,雖然知道他叫的不是我。
柳清鶩的臉色在這一聲叫喚裏緩和不少,他朝著傅勇微微點了點頭,頗具寵溺地道:“好吧。影月說怎麼,就先怎麼。”接著走來牽過傅勇的手,不悅地看著鐐銬,然後聚起雙指在環扣處徐徐劃過,那鐐銬竟就裂開掉落下來。看到這一幕,我訝到合不攏嘴,而秀兒在一番驚倦後,更是直接暈了過去。我正想去扶,她的身體已被傅勇一把拉過,擁進了懷裏。
這時,身後的人早作了鳥獸散,隻剩幾個嚇得腿腳發軟的,還站在原地瑟瑟發抖,其中,竟有那個執皮鞭的隊長。這個平時慣了作威作福的惡人,想不到也有這麼一天。我看著他,又是可恨,又是可憐,一時居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忽然,一道利芒從柳清鶩的袖底閃過,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呼嘯著射出。他的雙手似乎一直垂著攏在衣袖裏,根本沒見絲毫動過。而我一回過頭,卻看到那隊長正雙手捂著胸口緩緩倒地,鞭子“啪”的一聲落在沙地上,帶起些微塵土。
我想問他為什麼要殺人,但喉嚨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一般,吐不出半點聲音。轉而想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憑什麼問他?我也隻不過是他的階下囚,說不定下一個死的,便是我了。我摔了摔亂發,揚起一抹謔笑。
柳清鶩並沒注意我的表情,卻又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冷冷道:“丟了你們這些人,他回了去,怕也隻死路一條。”
說完,也不再理會其餘囚犯,顧自走了。傅勇抱著秀兒,緩步跟在他身後。
幾個黑衣人像是有默契一般,架起我跟王妃,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東方天際隱隱泛起了魚肚白,微涼的晨霧迎麵吹來。我深深吸一口氣,心情稍稍安定下來,這一夜,總算是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