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辛在扒拉著碎石，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正準備過去，倏地發現前麵有一塊米黃色的硬物被林立的碎石阻擋著。
    郇辛眯起眼，心中湧起了不好的猜想，他的鞋上沾滿了泥水，每走一步就往外濺著。
    沒有得到回應的潘恕有些急，以為是郇辛沒有聽見，於是再叫了一遍：“郇辛，我找到了，你聽見沒。”郇辛依然沒有理他。
    潘恕拎起滿是泥的書包朝郇辛走去，泥水濺到了他的衣服上，潘恕卻並不在意。
    “郇……”
    “別出聲，我去看看那是什麼。”郇辛岔斷了潘恕的話頭。
    周遭的石塊被劃拉開，骨碌碌滾到了小泥潭裏，不一會就失去了阻擋，裏麵赫然露出的是——森森的白骨。
    “這是什麼。”冷不防冒出句聲音來，潘恕不知何時到了郇辛的身後，要不是郇辛膽子大，就要給他嚇到人沒了。
    “骨頭。”郇辛一把抽出石堆中的骨頭，拿在手上掂了掂，仔細辨別後對著潘恕說道：“而且是人的骨頭，看樣子埋了有些時候了。”
    郇辛輕輕將手中的骨頭放回原位，有些頭痛：“看來這個坑，還真是個喪命坑。”
    他指著手機示意潘恕打電話，“潘隊，趕緊讓陸凱叫人來吧。”
    潘恕沒有耽擱，立馬打電話讓外麵的陸凱回警局去找人過來。
    “潘隊，先上去吧。”郇辛指著上麵，說完就朝梯子的方向走去。不是他不小心，而是坑裏實在是滑。
    郇辛一不小心就在潘隊長的目送下，腳底打滑摔了個屁股蹲兒。
    “哈哈哈哈哈，哎呦郇法醫，你走路能不能小心些。”潘恕看著他摔倒的滑稽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麼，你就沒摔過？”郇辛被他笑的好脾氣都沒了，惱羞成怒地說到：“你快過來扶下我。”
    “行行行，別生氣我馬上來。”下一秒，潘隊長實力演繹什麼叫上一秒嘲笑，下一秒被嘲笑，他也一滑，摔在泥坑裏了。
    “哈哈哈，你好意思笑我。”郇辛看著潘恕一臉黑線的包公樣，腦子一熱抓了一把泥朝他的方向扔過去。
    “啪——”一聲扔在了潘恕的腳邊。
    “多大的人了，還玩泥巴。”潘恕從泥裏站了起來，拍著身上沾著的泥。
    “啪——”又一個扔在了他的腳邊。
    “郇小朋友，你真無聊。”潘恕看著郇辛手上黃不拉幾的，全是泥巴的痕跡，看著莫名不舒服，恨不得立刻拎他出去給他洗幹淨了。
    過了一會兒，潘恕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勁，在心裏給了自己一拳，他又不是郇辛的保姆，憑什麼要幫他洗。
    “真不玩了，上去吧。”潘恕撂下一句話給郇辛就朝著梯子走去。
    “潘恕，你過來拉我一下。”郇辛看著潘恕就要走的背影，突然有些委屈，好像油然升起，又好像藏匿了許多年。
    郇辛聳聳肩，似乎有些自嘲道：“我起不來了。”
    潘恕也沒有打算先走，走了兩步又折回郇辛身邊，仔細看看才發現郇辛的姿勢確實不太對勁，他的一隻手按著微微彎著的腰，一隻手撐著地。
    潘恕趕緊將他從地上半抱著扶了起來。他沒有立刻放開，單手架著郇辛，另一隻手就要去探他的後腰：“怎麼回事，真傷著了？”
    郇辛有些不好意思，從他的手上起了來，退後半步擺擺手說：“沒事，老毛病了，我們先上去再說吧。”
    潘恕給他讓開了道：“行，你先。”
    ——
    市局離這裏並不是很遠，大概就十多二十分鍾左右，陸凱很快就帶著局裏的同事來了。
    陸凱剛剛接到電話的時候表示蒙圈：“……”
    不是，這年頭命案都買一送一嗎？
    他們到來時，布滿整個天空的黃橙橙的晚霞已經散去了。
    天完全黑了，仿佛要比以前更深些，空氣中傳來了潮濕的味道。遠處望去，遠處的地平線接上黑黝黝的天空，仿佛下一秒也要被狹裹進黑暗當中。
    仿佛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陸凱同誌看著坑裏的白骨被一點一點的挖掘出來，在不可思議下接受了這樁買一送一的命案。
    陸凱上去之後，不費力就找到站在一旁的潘恕，說到：“那邊差不多了。”
    剛才來的時候還沒有發現，現在陸凱發現他和郇辛兩個人身上都髒兮兮的。
    他第一反應是笑出聲來，本來他還想忍忍，最後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哈哈哈哈哈哈，潘隊郇法醫，你們這是在泥潭裏打滾了？”陸凱放聲大笑，突然被領導拿眼神紮了一刀，把笑容定格住了。
    接著領導在目擊證人郇辛的麵前坐實了“虐待下屬”的稱號，給了陸某人一個飛踢，說道：“笑什麼笑，幹活兒去。”
    潘恕突然想起來什麼，回頭對靠在牆上的郇辛說：“你真的沒事吧？”
    郇辛搖了搖頭，他累了就不想說話。
    潘恕看著他的樣子心裏有些莫名的……煩躁，開口問他：“要先回去嗎？你臉色不太好。”
    “不……”還沒等郇辛說完，啪嗒啪嗒的雨水就落在了郇辛的頭上。
    ——
    潘恕像拉著小雞一樣拉著郇辛塞進了郇辛自己車的副駕駛，順便把那個書包扔到後座去了——剛才郇辛並沒有坐公車，而是開自己車裏來的。他熟練的給郇辛扣好安全帶。
    “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潘恕打開門，坐到了駕駛位上去。
    “……”郇辛沒有說話，打開手機給他開了個導航，自己一沾靠背就睡著了。
    看來是真的累了。
    潘恕下意識給他把暖氣開的大了些，郇辛身上沾了泥水那件灰色的開衫已經不能看了，潘恕摸了摸他的衣服——還是濕的。
    潘恕正準備開車時，從後視鏡上看見後麵的座椅上有個米白色的小毯子……
    ——
    “老許！”陸凱走進法醫室，用他的大嗓門叫了一聲。
    老許已經換好了衣服，準備下班了，對著陸凱說：“哎，我這吃的全讓你薅走了，剩個老壇的泡麵沒了，你自己拿吧，我要下班啦。”
    “那啥，你留著吧，加班快樂。”陸凱一臉生無可戀。
    “什麼……什麼玩意兒？”老許被陸凱已經嚇到結巴了。
    陸凱同誌指了指解剖室，捂著臉哀嚎：“又給你帶了一具骨架回來。”
    老許看著他指著方向，解剖室裏已經亮起了燈。
    ——
    潘恕順著郇辛的導航來到了郇辛的家，這裏地段比較偏僻，不是什麼繁華的地段，至少跟自家那邊的別墅區差的有些遠。
    “郇辛，到了。”潘恕叫醒了縮在毯子裏的郇辛。
    “嗯。”郇辛眯了一會，醒來覺得全身腰酸背痛的。
    大顆大顆的雨水落在擋風玻璃上，雨還沒停，看樣子下的還挺蠻大的，一時半會停不了。
    郇辛意識到潘恕是開他的車來的，來了興趣想問問他：“潘隊，你等會怎麼回去？”
    這個問題將潘恕的話匣子製住了，潘恕撐著頭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半晌後決定：“讓我家司機來接。”
    郇辛有些哭笑不得：“嗯？你當了我的司機，讓你的司機來接你？潘隊，代駕都沒你內行。”
    潘恕單手支著頭在方向盤上，笑著問他：“不行嗎？不然你讓我在你家住一晚？”
    “隨你喜歡。”郇辛解開安全帶，把身上的毯子撂在後座，下了車，徑直走進自家大門。
    郇辛將食指放在指紋鎖上進行識別，“哢噠”一聲，門開了，郇辛開了閘，整個房子都亮了起來。他把身上占了泥的開衫隨手扔在了靠門旁邊的洗衣簍裏。
    潘恕從進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麼大的房子，除了剛進來的郇辛和他本人，裏麵居然沒有人。
    郇辛去給他倒水了，他走過去坐在了沙發上，好奇地問道：“你們家……就你一個人？”
    “嗯，怎麼了？”郇辛遞給他一杯水，杯子是一隻可可愛愛的大胖橘貓的形象。
    這是上個月出去時，徐小浩同誌給他挑的一套杯子，跟他家裏的簡約風格顯得格格不入，但郇辛還是一直用著。
    “不請個人來照顧你什麼的，怪孤單的。”潘恕接過水沒喝，水是溫的，不燙手，他就這樣一直握在手裏。
    郇辛失笑：“看不出來潘隊長還對我的私生活感興趣呢？”
    水杯底輕叩桌麵，潘恕站起——恰巧正對著郇辛，他上前一步和郇辛隻有一步之遙。
    他感受得到郇辛的身體在緊繃著，就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般駭人的東西。
    潘恕沒有繼續朝郇辛逼近，他拿手碰了下鼻子，說：“關心同事，促進感情好吧。”
    下一秒，潘恕抓住郇辛的手臂把郇辛一把扯了過來，郇辛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腳下一個沒站穩摔倒進潘恕懷裏。
    潘恕壓製住迅速用一隻手製住他的雙臂：“別動，我隻是看看你有沒有傷著。”另一隻手撩開他的襯衫。
    他的舊傷一驚映入潘恕的眼簾，一條傷疤緊緊的粘在郇辛的腰椎處，大約十多厘米長，中間那一段的疤痕很寬，周邊還分布著一些類似被燒傷過的痕跡。
    突然，潘恕腦子裏無數的畫麵閃過，還有焚人的灼熱，煌煌的火光，迸射的巨石！
    “潘恕——”
    一聲又一聲的，有人喊著他的名字。
    無數次做過的夢，是幻想，還是現實？
    潘恕揪著郇辛的手不由得鬆了一把。
    立馬反應過來的郇辛掙脫開潘恕，他的臉通粉蔓延至耳根上也染上一抹胭色。
    一改在潘恕心中的溫文爾雅的形象，郇辛破天荒的罵了一次粗口：“艸，潘恕你大爺的，你是不是神經病。”
    潘恕將自己眼中的錯愕還有一絲心慌埋藏，他舔著自己的嘴唇，沉默了半晌之久。
    “傷怎麼來的？”潘恕倏地問起，這是第二次他問。
    “意外。”郇辛平靜的答。
    兩人的臉出奇的一致——沒有太大的起伏，隻是心照不宣地藏著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