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嗎？”葉瓊華看著夜尋木乃伊似的包起來的雙手，忽然問他。
    “怕。”夜尋老實地說，“但更怕失去你。”
    再失去一個愛人，他可能會再也爬不起來。
    “如果我還是不原諒你呢？在你為了我受傷之後，如果我還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呢？”
    “我不是為了你受傷的，瓊華，我得向你承認一件事。”夜尋鄭重地看著他，“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所做的一切事，包括受傷，都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沒有把你救出來，我會瘋的，可我不想瘋，所以我隻能去受傷，去救你。我希望你是因為愛原諒我，而不是因為內疚或者別的什麼。不要把這看成是你必須原諒我的理由，不要有負擔，好嗎？”夜尋又親了親他的唇。
    葉瓊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他心裏酸甜苦辣鹹百味混雜，滾燙與冰冷交錯著，委屈無奈歡欣各種情緒在他臉上畫了太多的麵孔，每一個都爭先恐後要把持他的身體，他在旋轉聒噪的麵具和百般滋味兒裏被拉扯著，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恨夜尋的舍命搭救，但在聽到夜尋這番話後，又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
    他不願意原諒傷害自己的人，池非也好，夜尋也好，在他最絕望的時候，他不止一次詛咒過他們不得好死。但夜尋剛才的那些話，仿佛給他被撕裂的靈魂一個很大的緩衝，他在“原諒仇人”和“堅持自我”之間好像可以平衡了點，不再糾結痛苦。
    他恨死自己的優柔寡斷，又恨夜尋步步緊逼。他抬頭，意外地撞進夜尋看向他的眼神，深情、專注，那裏麵仿佛盛滿了宇宙裏萬千星辰，而他是其中最大最耀眼的恒星，所有的星光都圍繞著他，好像他是天地間最寶貴的東西。
    “夜尋。”葉瓊華喊他。
    “嗯？”
    “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回到從前。”葉瓊華看著他，“但我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
    “嗯？！”夜尋猛地鯉魚打挺坐起來，但扯到了裂開的骨頭，又齜牙咧嘴地躺了下去。
    “這次如果你再傷害我、背棄我、離開我，我會殺了你。”葉瓊華說得嚴肅，臉色甚至有些蒼白，他顫抖著唇，眼裏是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夜尋被他的神色驚了一下，他那個樣子不像是要和他重新開始，更像是要同歸於盡。夜尋心疼地抱住他，說：“放心，瓊華，你放心，我不會再傷害你了。如果再讓你難過，我就先把自己閹了！”
    他在十顆太陽的照射下快要脫水而亡，現在終於追到了清澈的綠洲，怎麼敢放肆呢？
    夜尋傷了胸骨，上身一動就牽扯到骨頭和肌肉，修玉到醫院的時候就看見葉瓊華正端著碗給他喂飯，夜尋既不看飯，也不看勺，一雙眼就盯著葉瓊華的臉，裏麵閃著的光讓修玉都不由惡寒了一下。
    修玉做了些水果拚盤，配了酸奶西米之類的，就當甜品吃。葉瓊華給夜尋隨手遞了個小碗，夜尋皺著臉：“我動不了……”
    葉瓊華翻了個白眼，想起來昨天晚上夜尋摟著他的力氣和靈活度，怎麼看都不像是行動不便的病人，便打開分裝盒的蓋子往懶人桌上一放，一副愛吃不吃的態度。
    “醫生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葉瓊華冷著臉提醒他。
    夜尋轉了轉眼珠，也不管修玉在一旁，哼唧著：“湯喝多了，想上廁所。”
    “咳咳！”修玉被酸奶水果撈嗆了一下，抬頭看了葉瓊華一眼。
    他掀開被子把夜尋從病床上扶起來，被當做人形拐杖攙著夜尋往衛生間走。夜尋走得慢，時不時還要深呼吸一下，似乎有些痛，挪到衛生間，葉瓊華帶上門，修玉也不是故意去聽，但是倆人說話的聲音太大了，衛生間的門又不隔音，他就一字不漏地聽了現場。
    “我夠不到褲帶。”夜尋委屈的聲音。
    “彎點兒腰就行了。”
    “彎腰疼。”
    “你是胸骨裂了，又不是脊椎！”聽得出來葉瓊華正在壓著額頭上的青筋。
    裏麵悉悉索索地響了一陣，又聽見夜尋說：“瓊華，你幫我扶一下啊。”
    “自己扶！”
    “哎呀，扯到傷口了。”
    “夜尋！”伴隨著這聲怒吼，似乎還帶著葉瓊華的青筋“啪”地斷掉的聲音。
    修玉尷尬地吃著水果，看著倆人從衛生間出來，夜尋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老神在在地躺回床上。
    “瓊華。”修玉叫住他，有些不好意思。
    “怎麼了？”
    修玉絞著手，張了幾次嘴，才小聲說：“對不起。”
    葉瓊華納悶兒：“怎麼了忽然道歉？”
    “昨天……那件事兒……我，我太害怕了，又想趕緊找人求救，所以隻能先跑……”修玉麵帶愧色。他一直覺得自己欠葉瓊華一條命，當初如果不是葉瓊華寧願得罪程霜，說什麼也要救他，那他早就變成盤子上的一道菜了。昨天事出緊急，他慌了神，害怕得腿都發軟，求生的本能再加上葉瓊華的催促，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事兒想起來真的不太厚道。
    葉瓊華笑了：“池非不是針對你的，你走了也好，免得因為我，連累你。”
    修玉還要再說，葉瓊華就打斷他：“好啦，不是沒事兒嗎？你當時留下來也不見得是好事。”
    倆人說著話，把夜尋晾在一邊兒，他正琢磨著怎麼吸引葉瓊華的注意力的時候，阿英就進來了，說有警察來問話。
    葉瓊華一驚，看向夜尋。昨天他可沒留情，阿英一槍正中池非心髒，人當場沒了氣兒，如今警察來了，十有八九是來了解情況的，夜尋和他都是嫌疑人，誰都跑不了。修玉也變了臉色，兩隻手不知所措地摳著衣袖說：“這怎麼辦？要不……我問問程小姐……”
    “沒事。”夜尋看向葉瓊華，“放鬆點，你就照實說，綁架、限製你的人身自由，我和修玉都能作證，你身上的勒痕和擦傷也算佐證，別怕。”
    話音剛落，兩個警察就進來了，先是介紹了自己，然後把葉瓊華帶到了另一間空病房，和夜尋分開詢問。
    葉瓊華向來不擅長撒謊，也不敢撒謊，就按照夜尋的囑咐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
    “請問，您和夜先生的關係是？”小警察看著很是年輕，在葉瓊華敘述到夜尋的時候，他不由出聲問出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困惑。
    “戀人。”葉瓊華頓了一下，“他是我男朋友。”
    “愛人。”夜尋微笑回答著年長警官的話，“是我的未婚夫。”
    問詢差不多有兩個小時，修玉作為涉案人員也回答了很多問題。
    “會不會……出事啊？”修玉擔憂地看著兩位警官離開的身影。
    “阿英。”夜尋喚來他，“去……”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葉瓊華沒聽清楚他吩咐了什麼。
    “別……別違法……”葉瓊華小聲說。
    夜尋回過頭，詫異地看著他：“你想什麼呢？就是讓阿英去打聽下情況。”他有很多種辦法來應付眼前的情況，對付警察是他過去常做的事情，他不打算告訴葉瓊華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世界上不可明說的潛規則太多，葉瓊華不需要知道，他隻用呆在自己為他構築的象牙塔裏開心生活就夠了。
    修玉心神不寧地坐著，沉思很久，說：“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池非，他最後為什麼沒有對著你直接來一槍呢？”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葉瓊華。
    葉瓊華心頭微微一跳，恍惚間記起，昨天他瘋了一般撲向池非的時候，池非第一槍打在了他的腳邊，第二槍的時候，他對準了葉瓊華的心口，卻沒有扣動扳機。
    搖搖頭，葉瓊華將那個荒誕的念頭甩出去：“也許他就是準頭不好。”
    夜尋不滿地看了一眼修玉，安慰道：“他手指頭受傷，失去準頭是正常的，所以不是他沒開槍，而是沒瞄準。”
    葉瓊華想起池非手上那些熟悉的傷口，那種傷痕他在自己的手上也見過。他看著夜尋，不由一陣發冷。從開始到現在，他見識過夜尋冷情殘酷的樣子，也見過他溫柔體貼的樣子，他不曾了解過這個男人的過去，但他完全能夠猜想到池非手上的傷因何而來。
    夜尋敏銳地捕捉到了葉瓊華眼裏的那絲懼怕，他打開手機攝像頭看了一眼自己，確保自己已經把尖牙利爪完美藏起來之後，就衝葉瓊華溫柔地笑了一下，說：“修玉做的水果盤真的很不錯，過來吃點兒。”
    直到倆人出院那天，警察都沒有再出現，中間修玉又被請去警局了一次，程霜陪著他一起去的，之後也沒人再找過修玉。
    骨裂傷不比骨折嚴重，仔細養一段時間就可以痊愈了。夜尋在家裏當了幾天的皇帝，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上廁所都有葉瓊華陪著，夜大爺也不舍得使喚他，頂多就是讓葉瓊華喂喂飯，扶一扶他的小兄弟。
    “後背也擦一擦。”夜尋赤條條地站在噴頭下麵指揮著葉瓊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