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醒來，夜尋早就出門了，葉瓊華洗漱好，去畫室抱著一幅裝裱好的畫下了樓。今天素姐不用上班，他按照昨天素姐寫給他的地址，去了那家醫院。
    門診裏人挺多，各個窗口都排著長隊，他問了分診的護士，往住院部走。一路上有麵容悲痛的人，也有不斷呻吟的人，他見識過血腥悲慘，卻還沒直麵過生老病死。到了病房門前，葉瓊華往裏看了兩眼，一眼就看到素姐在最裏麵的床位旁邊坐著。他走進去，和素姐打了招呼，去看病床上正好奇地盯著他看的少年。
    有些瘦，臉色蒼白，但是眼神清亮，笑容明朗。
    “你好。”葉瓊華朝他伸出手，“我叫葉瓊華。”
    少年有些訝異，然後笑著握住他的手：“你好呀，我叫常青。”
    常青樹，枝繁葉茂，四季常青，寓意永生，葉瓊華笑了：“是個好名字。”
    常青撓了撓頭：“哈哈，別人也都這麼說。我覺得不太帥。”
    素姐點了下他的額頭：“這可是你媽我翻了兩天的大詞典，費盡心思給你取的名字！這麼多人都說好，就你毛病多！”
    “這是很帥的樹呀。”葉瓊華將懷裏的畫遞給常青，“第一次見你，給你個見麵禮吧。”
    常青哇塞了一聲，接過被裝起來的畫看了一會兒說：“我能現在拆嗎？”
    葉瓊華點頭。
    外層的包裝紙被打開，常青看著畫裏的向日葵笑得開心：“好厲害呀！畫得真好！我什麼都不會，想給人送禮物隻能買現成的！”
    “以前畫的了。”葉瓊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扭曲醜陋的手指，“向日葵向陽而生，蓬勃熱烈，我很喜歡。所以就想送給你一幅。”
    “我也很喜歡！”常青開心地看了半天，然後把畫端正地擺在一旁的床頭桌上，“每天醒來都能看見，提醒我是新的一天！”
    少年沒有同齡人的夥伴，也沒去過學校，和葉瓊華聊起來倒是不怎麼怕生，他嘰嘰喳喳地不停說著自己的老媽怎麼管著自己不給玩不給吃，但是言談裏並沒有抱怨的意思，反而滿眼笑意。
    真是被愛浸泡著長大的孩子。葉瓊華一邊削著水果，一邊看著他明亮的笑臉，心裏苦得發疼。他活了二十年，未嚐過被人全心全意愛著的滋味兒，他想自己和常青還是不一樣的，雖然都被老天折騰著，可常青卻有一位愛他始終如一的人保護他小小的世界。
    又聊了一會兒，葉瓊華便離開了。他沒有即刻回家，而是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夏日的傍晚，西天燒起了豔麗壯美的火燒雲，染紅了半邊天幕，瑰麗無比的剩雲殘日下，孤鴻鳴叫著衝進層層雲翳裏消失不見。葉瓊華抬頭看了一會兒，有些索然無味。他想起在霧隱島上的朝霞東升，晚霞西落，潮聲陣陣，花海芬芳，人間四季就是這樣了吧。
    真是無趣。
    回到家，別墅裏黑沉得好似荒郊孤墳，葉瓊華洗漱了躺上床，安靜地陷在床鋪裏，下半夜，房門被人打開，帶著酒氣的人體覆了上來，滾燙的唇在葉瓊華的臉上親吻著，手指靈巧地探進他睡衣裏。
    葉瓊華聞到他身上不屬於他的香水味兒，閉上了一直睜著的眼，努力封閉著自己的五感。
    夜尋有些醉了，他心煩意亂地陪著程霜見了一幫子程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被程老爺子勸了許多酒，即使大家都明白這樁婚事背後的含義，但仍盡職盡責地在觥籌交錯裏上演一出可笑的相親相愛，濃情蜜意的戲碼。他的心沒有著落，一直都在空中飄忽著，好像流浪了許久，讓他時刻都有一種可怕的失重感。直到回到這裏，指尖觸到葉瓊華的衣角，他才像找到歸宿的人，安心地歇下來。
    “瓊華……”他呢喃著，舌尖急促地探尋著葉瓊華的唇齒。
    睡衣來不及解開，夜尋直接脫下他的睡褲。
    熟悉了情愛的身體太容易就被挑逗起欲望，葉瓊華早就放棄抵抗，任由對方帶著自己走進那個如癡如醉的世界，踏入一浪高過一浪的海裏。
    輾轉呻吟的身體那樣美麗，飽含水光的眼神迷離多情，夜尋愛極了他難以自控的樣子，恨不得將人拆吃入腹才算滿足。
    自大汗淋漓裏睡去，一切好像又恢複如常。夜尋早出晚歸地工作，時而出門應酬，葉瓊華則又埋頭在畫室裏，然後帶著一些畫去陪伴常青。常青這次病情反複，又不知要住多久的院，他能常去和常青聊天解悶，素姐高興得不行，連做出的飯花樣兒都多了起來，夜尋便說他能吃到這些美食都是托了葉瓊華的福。
    隻是又好像不太一樣了。夜尋發覺葉瓊華不和自己交流了，他們還是會對話的，比如“吃飯了”，“知道了”，這種毫無意義的日常。但葉瓊華不像之前那樣，每天和他分享自己做了什麼，畫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他好像住在一個巨大而堅硬的透明殼子裏，那個殼子沒有人能看到，隻有夜尋能感覺得到。殼子保護著葉瓊華，寫著“生人勿進”。
    他不再被葉瓊華愛著了。
    這個想法讓夜尋有些惶恐。
    “你又在走神？”程霜不爽地皺眉。
    他倆正在珠寶行裏挑選結婚戒指，婚期訂在秋天，有些緊迫。本來這些事他交給阿英做就行了，可程霜說她姐妹圈裏都在看她的好戲，她要夜尋陪自己來挑戒指，好好演一出“鸞鳳和鳴”的恩愛戲碼，殺殺那些小賤人的賤氣。
    “我特地找了八卦記者來偷拍，你能不能入戲點兒？”她今天特地穿了一件性感的V領連衣裙，雪白的胸脯露出大半，上麵幾個吻痕在衣領下隨著動作若隱若現。
    夜尋看著她身上的痕跡，將摟在程霜腰間的手又緊了緊，低頭在她耳邊，微笑著說：“你身上的吻痕真有意思。”
    程霜也笑，將戒指套在手上，舉到夜尋麵前說：“說好了各玩兒各的，你吃醋？”
    兩人咬著耳朵，互相依偎的場景看起來就像一對如膠似漆的恩愛情侶，哪有人會想到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呢？
    “我吃醋？嗬，隻是婚期將近，我不希望因為你的疏忽大意出岔子。”
    “這句話我也返還給你。你家裏那個小情兒最好看緊了，別讓他搞出什麼幺蛾子！”程霜知道前段時間夜尋到處找葉瓊華的事情，具體怎樣她不感興趣，她隻是不想在自己結婚那天，再遇見新郎到處找小情兒的事兒。
    第二天娛樂新聞就花了大篇幅去報道夜尋和程霜的婚禮，放了無數張倆人挑戒指、逛街約會的照片，甚至有幾張還拍到了程霜身上的吻痕，濃情蜜意的樣子透過照片都能看出來兩人的恩愛，打破了之前“商業聯姻，毫無感情”的謠言。
    常青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跟葉瓊華分享這個八卦，偷拍的照片像素很好，葉瓊華能清楚地看到夜尋俯在程霜耳邊說話時溫柔的笑意，以及程霜身上那極有深意的痕跡。他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把所有的照片都看了一遍。旁邊素姐的表情非常尷尬，她隻是個普通人，老實本分半輩子，沒見過兩個男人談戀愛，更沒見過夜尋這樣養一個、結一個的騷操作，此時看著葉瓊華臉色蒼白，一雙眼灰得如同下了霧霾似的，哽了半天也說不出半句話，隻能讓常青換個話題。
    “就是八卦一下嘛……”被嗬斥的常青很委屈，不明白自己老媽幹嘛突然間發脾氣。
    “看這些亂七八糟的幹嘛？不是讓你多看看科教嗎？”素姐沒法理直氣壯地解釋，隻能借著更凶的口氣給自己壯聲勢。
    “放鬆一下嘛。”葉瓊華說，“我也愛看八卦。”
    常青找到支持者，立馬高興起來：“就是嘛！老媽你不要跟不上世代好不好？”
    秋天結婚啊……坐在醫院花園裏的長椅上，葉瓊華將手放在額頭上遮住明晃晃的太陽。他身後不遠處站著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正時刻緊盯著他。夜尋給他找的保鏢，說保護他的。他心裏明白這兩個人是幹嘛的，夜尋怕他再跑了，也怕自己在他快結婚的節骨眼兒上鬧事兒，所以弄了倆人過來看著自己。
    真不至於，他毫無社會能量，又手無縛雞之力，除了能自傷，什麼都做不了。
    手機震動了幾下，葉瓊華打開看了一下，是Alva的信息。
    “我已經給你聯係好了，你那些畫賣不了特別貴，但是有我在中間引薦，出售率還是很高的。你把銀行賬號發給我，這就把款項打給你。”Alva不忘誇一下自己。
    葉瓊華笑了一下，想了一會兒，他沒有銀行賬戶，他是黑戶，自然辦不了銀行卡，至今為止他吃穿住行都和夜尋在一起，沒有需要他花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