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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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懶蟲,快點起床啦。今天除夕,起來把衛生打掃一下,記得貼對聯兒。冰箱裏的豬耳朵要吃完,再放會壞掉的。新年禮物在臥室,找找看(抱抱親親。JPG)。
顧謙儀扒了扒亂糟糟的頭發,看向已經被自己掛在胸口的吊墜,拍了個照片回複過去——在你走的第二天我就意外發現了它。
平安鎖做得精致小巧,正麵寫著“一世平安”,背麵是他和許箴名字的縮寫。顧謙儀爬起來,吃了算是早飯的午飯,按照許箴說的開始給家裏進行打算掃除,清理到書房的時候,在許箴書桌抽屜裏發現了那本離婚證,顧謙儀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他看了一會兒,又把本子塞了回去。打掃結束,貼上對聯,便把冰箱裏許箴給他準備的年夜飯食材拿出來準備加工一下。
雖然仍然是他一個人過年,但感覺卻不一樣了。他心裏不斷漏風的窗戶被許箴穩穩地關上,不再不停地往他身體裏灌著寒氣。
電視裏春晚的聲音極熱鬧,顧謙儀一邊刷著手機,一邊看著小品樂。他給許箴發了一張自己做的年夜飯的照片,和新年祝福,許箴沒有回複。
時針漸漸往後挪動,指向12點。電視裏鍾聲響起,有人偷偷在小區裏放起了鞭炮和煙花。顧謙儀看了一眼聊天信息,最後一條還是自己的新年祝福。他想了一會兒,給許箴打了電話,等了許久,隻有電子女聲的“無人接聽”,他又打了兩遍,還是如此。放下手機,顧謙儀站在陽台上,看向城市裏的萬家燈火,在歡呼雀躍的新年鍾聲裏對著外麵大聲喊道:“新年快樂!”
聲音回蕩在小區裏,不知是哪家的閑人,也嘶吼著:“新年快樂!”
一時間,“新年快樂”的問候在小區的樓棟間此起彼伏。
顧謙儀笑出聲,覺得這個由自己起頭的問候極有趣,他想找個人分享一下這個趣事,但笑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好像沒人可以分享,便關了窗,熄了燈,躺回床上慢慢睡去。
一連三天,許箴杳無音訊,顧謙儀收到了一個快遞,裏麵是一本證書的複印件。黑白的複印件,但顧謙儀知道原件一定是紅色的,燙金的,可能是他一輩子都領不到的證件。男方的名字他很熟悉,他和這個人認識一年多,在一起大半年,交換過最親密的深處,相擁而眠了許久。女方的名字他也知道,他被這個女人弄傷過額頭,也挑釁過她。
現在,換她來挑釁自己了。
他看著複印件,薄薄的一張紙,沒有許多內容,看了許久,指尖碰過尖角,被柔軟的紙張劃破了皮膚,細微的痛喚回他的思緒。他打開和許箴的對話框,想了一會兒,寫道——我收到你的結婚證了。
——複印件。
他又補充。
許箴沒有再繼續沉默,他很快就打了電話過來,但這次換成顧謙儀不再理會。他關掉手機,打開電視,從零食櫃裏拿出許多零食,對著春晚的重播麵無表情地吃起來。
等許箴風塵仆仆地從北京趕回來時,已經是深夜。他悄悄打開門,客廳裏漆黑一片,電視還開著,卻沒聲音,屋裏的光線隨著電視畫麵的跳動而忽明忽暗,許箴的眼睛適應了一下,看到沙發上縮在毯子下醒著的顧謙儀。
顧謙儀抱著一包薯片,嚼得哢哢響,看見許箴也沒什麼反應,隻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便又對著無聲的電視繼續吃薯片。
許箴被他的沉默刺得心肝都顫,辯解的話無從說出口,母親的病痛還在持續,他卻為了顧謙儀不管不顧地從北京飛回來,隻為確認他的情緒如何。
“對不起。”許箴先道歉,“老人家……不複婚,她就不肯配合治療。”
顧謙儀往嘴裏塞薯片的動作停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生氣了?”許箴拉著他。
顧謙儀搖頭,許箴卻以為他在賭氣,便說:“對不起,等我媽……好轉,我就離婚。”
顧謙儀還是搖頭,他把手擦幹淨,從桌子上一堆零食裏找出一顆糖,剝開塞進自己嘴裏,說:“真的沒生氣。”
許箴笑了一下,有些勉強:“謙儀,別瞞著我,好嗎?”
“我瞞你什麼?又不是我老婆把結婚證複印件寄到你麵前,我有什麼能瞞你的?”顧謙儀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他隻是單純覺得好笑,笑這個世間的彎彎繞繞,人情牽絆,凡俗情理都這樣讓人身不由己,無從選擇。
許箴抱著他,把他緊緊禁錮在臂彎裏,低沉地說:“沒跟你商量,真的對不起。”
“和我商量,你就不會複婚了嗎?”顧君憐搖頭,“畢竟是你媽,她這會兒別說讓你複婚,就是讓你挖出心頭血,你都不能拒絕。”
真無奈,許箴無奈,他也是。他怪不了許箴,更無法責怪許母,每個人的出發點和立場似乎都是正確的,隻有他不該在此時跳出來捍衛自己的愛,維護千瘡百孔的心,所以他誰都沒法怪,更沒法生氣。
許箴正要說話,電話卻響了。他看了來電顯示,很快接了起來。顧君憐被他推開,溫暖的懷抱一下子離開,他有些冷,便用毯子裹住自己。
“好,是,我知道了,明天吧,我現在不在。”許箴掛了電話,疲累地揉了揉眉心,“謙儀……”
顧謙儀打斷他:“我知道,你回去吧。”
許箴走上前親他,顧謙儀沒動,但也沒回應。
“我媽情況不好,發現時就是晚期了,做了化療沒什麼效果,副作用又大,她心情不好,更不肯配合治療……”
顧謙儀看著他頹喪無力的模樣,心裏酸澀萬分,卻隻能說:“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回去照顧她吧。”
他能說什麼呢?他毫無立場,真心話在腸子裏打了個結,在他喉嚨口梗著。
“別不接我電話。”許箴走的時候這麼叮囑,“離得遠,我不能抱你。”
“好。”顧謙儀點頭,“我不會關機的。”
登機之前,許箴收到了顧謙儀的信息——如果你媽媽一直躺在醫院呢?
這話很自私,在生死的大事前,透著一股無情的味道,但顧謙儀向來不是一個能給予陌生人溫暖的人,他此生所受溫情太少,都回饋了愛他的人,麵對許母的病情他無法飽含關切,隻能問出這樣的問題——癌症無法痊愈,但如果你媽媽一直不死,我就隻能如同陰暗的下水道裏的老鼠般,隱匿在你身邊做一個小三嗎?
許箴還沒來得及回複,便被空姐催促著關了手機。他閉上眼一直在想,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但最終隻能長長地歎息。
世間安得雙全法?
顧謙儀沒有等來他想要的答案,他也沒有再問許箴。他理解許箴的難處,正如這世間大多數人一樣,他們一直都在做選擇,看似是在一對一錯的兩個答案裏,選出那個對的答案。其實是在一個很糟和另一個更糟的答案裏,選一個不那麼糟的答案罷了。
許箴已經選出了一個不那麼糟的答案,現在看來,不論是許母還是許箴,都勉強算作皆大歡喜。一個開始接受治療,一個成全了自己“盡孝”的心。
顧謙儀覺得自己也得做出一個選擇了。
他吃完了所有的零食,在正月十五那天等到了秦娟的又一個快遞件,幾張拍立得照片,許箴抱著兒子,秦娟雙手搭在許箴的腰間,旁邊坐著許母,對著鏡頭笑得燦爛。
看樣子是一家人出去玩的時候在飯店裏拍的,特意在正月十五寄給他。
顧謙儀看了一會兒,把照片放進許箴書房的電腦桌上,然後下廚給自己煮了一袋湯圓。糯米脹肚子,芝麻餡兒甜膩得讓人想吐,他吃了幾個就吃不下了。不過還是得感謝秦娟的照片,提醒了他今天是元宵節。他拿出手機給許箴拍了湯圓的照片,問——元宵快樂。過節了嗎?
許箴過了會兒才回複——剛吃完,你少吃點兒,這個不好消化。
顧謙儀沒再回複,他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整理一下他這些年都留下了些什麼,除了衣服和生活用品,似乎什麼都沒有,連衣服都是和許箴在一起之後慢慢買起來的。然後他網購了一些無煙碳和膠帶,挺貴的,他還有點兒舍不得。
這天天陰沉沉的,似有大雪要落。顧謙儀起得早,把家裏又打掃了一遍,然後鋪開紙筆,想了一會兒,寫道:“我來世間走一遭,山水都看過,愛憎也看過,人間不過如此,我看得膩了,待得煩了,想走了,沒什麼話留的,如果真要說的話,那就隻願沒有來生。”
又想了想,留了個便簽條:“許箴,真是對不起,但我實在沒有地方可去,隻能借你的房子用一用,別怪我。”
他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拿了繩子、膠帶、木炭和鋁盆進了衛生間,將門窗的縫隙用膠帶都封死,點燃了麵前滿滿的一盆木炭。為了防止自己會忍不住開門求救,他就從裏麵弄壞了門鎖,讓門沒法兒從裏麵打開。
煙霧繚繞而起,他被嗆得咳嗽,心裏想著商家實在可惡,明明說是無煙,現在卻這麼嗆人。
二氧化碳越來越濃,他有些憋悶,又有些惡心,好在已經一天沒吃,吐不出什麼東西。
他摩挲著胸口上的平安鎖,慢慢睡了過去,黑暗沉沉壓過來,但他什麼都不怕了。
他來世間一遭,所感皆是人情冷漠,欺騙背叛,禮儀教條束縛著他,讓他不得安生。現在好了,他終於不用再遭受這些,終於能到一個溫暖安靜的夢裏,不再醒來。
後記
這篇文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故事,其中有我的親身經曆,也有身邊朋友的經曆。平凡人間的許多故事大多雷同,可奇怪的是人類的悲歡又並不相通,似乎隻有真切地被針紮過的人,才有資格說一聲:“啊,好痛啊。”
我希望不要有人被針紮,因為我被紮過,我知道那有多痛。
也希望那些想要離開,卻沒有勇氣實踐的人,繼續做一個膽小鬼。
作者閑話:
完結,沒有番外,沒有反轉。這就是故事的結局。渴望的從未擁有,得到的最終失去,堅持的總被輕視,死去的卻被懷念,懊悔的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