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謙儀耳根子挺軟，但脾氣也死倔。他如果決定和你老死不相往來，那肯定是真的要在記憶裏把你埋起來了。連水都不澆，想都不想的那種埋。
    誰知道第二天晚上，已經被顧謙儀在腦子裏埋起來的廝，不知道從哪搞來的手機號，又給顧謙儀打了電話。
    我必須要換號碼了。顧謙儀斬釘截鐵地想。
    “我在你家樓下。”王熠又是一副醉醺醺的腔調。
    顧謙儀心裏覺得好笑，王熠這廝就是個慫蛋，每次都隻在喝酒壯膽以後才敢打電話挽回感情。
    “哪位？”顧謙儀心情不錯，可以和他多說兩句。
    “你男人。”對麵大著舌頭，還不忘占便宜。
    “我男人早就死了呀。”顧謙儀嗬嗬笑。
    對麵被他尖酸刻薄的話噎了一下，還是強撐著：“你下來，我想看看你。”
    “沒空，你跪安吧，朕要就寢了。”
    “你不下來？我等你，我睡在這兒你信不信？”
    “信啊，你之前說要跳樓給我看我也信你，結果你也沒跳。我信了你那麼多回，信了你那麼多話，你沒一次做到的。我這次還是信你，反正你也做不到。你睡吧，正好我也要睡了，晚安。”
    顧謙儀說著說著，突然心情就不好了，血管好似被寒冬臘月的陳醋泡過，酸得他隻想縮起來大夢一場。
    他真的隻想快刀斬亂麻地和平分手，他不想回憶起這段付出了他所有心血的感情史，卻隻能記起兩個人最後撕破臉皮的張牙舞爪和爭吵醜惡。然而王熠越是糾纏，越是表現的不舍，他越是隻能想起王熠當初對他的冷漠無情和挑三揀四。更讓他感到失望的是，從分手到現在，王熠隻是表現出挽救的樣子，卻一次都沒問過他。
    “你為什麼分手？”
    王熠根本不打算知道顧謙儀是怎麼想的，他也許隻是自尊心受到了屈辱，無法接受自己被甩得這麼幹脆的事實。
    顧謙儀第二天就去換了手機號。他社交簡單，又很少用智能機，連APP的各種綁定都沒有。
    這個新年過得異常乏味，顧謙儀沒什麼心情。年初二開始各家拜年，來來往往的親戚都喜氣洋洋的，草根繈褓邊塞滿了紅包。顧謙儀偷溜出門，見了方倩銀一麵。方倩銀已經在濱海城市再婚生子，可每年都會抽空來看看顧謙儀，平時也經常電話。
    她雖然錯過了顧謙儀的成長，但對顧謙儀的關注卻遠遠多於那些和顧謙儀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親人。
    “媽媽不能一直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也許是在大城市的商場裏摸爬滾打久了，方倩銀身上帶著一股勁兒，世俗卻不俗氣，甚至讓人感覺她堅韌而強大。
    “我給你新買了一個助聽器，這個是德國新出的型號，抗幹擾能力比較強，你慢慢步入社會，一直用老式手機不行的。這個手機呢，也是我特地選的，戴助聽器的時候用，不會有太大影響。”方倩銀又從包裏拿出一個紅包，“壓壓歲，不壓容易被小人踩哦。”
    每一年，顧謙儀隻能收到方倩銀的一個壓歲。他不貪錢，在顧謙儀眼裏，壓歲就是一個彩頭和祝福，這份祝福就是愛，就是關注。他的母親沒有給過他陪伴，但是他明白，自己還是被人愛著的。這唯一的重視，是他能咬著牙走下去的唯一動力。
    他如同在海邊峭壁倔強生長的植物一般，盡管每日每夜都被鹹澀的海水不停拍打，被刺目的陽光直射，卻還是拚命汲取岩壁中僅有的水分和營養。他一個人見過潮漲潮落，看過月缺月圓，唯一的盼望就是那遠方的海燕時不時過來陪伴相依，同他喃喃低語。盡管海燕仍要遠去。
    初七過後，顧謙儀和錢來來去老師家探望了一次，倆人又見了幾麵鞏固友誼。錢來來在大學裏看上了一個學長，據說美目清兮膚色白兮，佳人傾兮，盼兮盼兮。可惜可惜，學長喜歡胸大屁股翹、最好沒腦子的大美女。錢來來從小到大沒有為自己的罩杯自卑過，現在卻無比喪氣。顧謙儀安慰她，學長這審美標準太西門慶了不適合她，她就應該找個有內涵的男人。
    錢來來喝著奶茶沉默不語。
    顧謙儀有些頭疼，他家的假小子從來沒正眼看過哪個男的，畢竟沒有哪個男的在錢來來的心裏比她自己更有男子氣概。沒想到她一動心，居然喜歡上一個娘們兒似的男人。
    “那她到底算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呢？”顧謙儀悄咪咪地想了一下，沒敢問出來。
    下半學期一開始，學校就說要體測，學校一片哀鴻遍野。學生們也是想不通，明明初高中開始體育老師就總是生病家裏有事，現在到了大學卻又要求他們體質達標，真是難為人。
    顧謙儀小時候經了潘桂英那一劫，肺就不太好，一劇烈運動就會缺氧，就跟骨折以後沒養好，天氣乍暖還寒會疼似的，屬於創傷後遺症。隻要到學校承認的當地醫院去開個證明，這個體測就可以不參加。室友鄭贇知道以後連連哀嚎，並作出西子捧心狀：“我也要生病。”
    最後鄭贇的1000米卻跑出了本組第一的好成績，換來了全班男生的鄙視。
    由於不用上場，顧謙儀就在班級隊列旁幫忙看顧同學的包和水杯手機，順便幫老師掐表。
    南方3月份的太陽都帶著濕漉漉的水汽，潮濕而多雨的季節，讓所有東西都散發出發黴的味道。綠茵場上奔跑的足球隊員們揮灑著汗水快活奔跑。
    顧謙儀雖然也想嚐試一下盡情奔跑的滋味，但並不願意拿命去換一次體驗，隻能眼巴巴看著。突然間他後腦一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以後後腦勺還是一抽一抽的疼，眼前暈乎乎的，有點惡心。旁邊探過來一張小麥色的陌生麵孔，緊張兮兮地盯著顧謙儀說：“你醒了嗎？”
    瞎子嗎你？顧謙儀想翻白眼，奈何頭暈的難受，隻能有氣無力地哼哼。
    “瞎子”趕緊出去把醫生叫進來，醫生檢查以後說：“沒什麼大事了，不過少年郎啊，你這一腳差點把人家踢成重度腦震蕩啊，下次瞄準了球門再踢，要不然踢死了你還要負責的哦！”
    這醫生說的是人話嗎？顧謙儀腹誹，什麼叫“踢死了”？呸呸呸，在醫院裏還死死死的。
    “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我從今以後再也不踢球了！”“瞎子”苦著臉發誓，“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去踢啊，誰知道這麼倒黴。”
    顧謙儀的白眼簡直要翻出去十萬八千裏：“我才倒黴好吧！！”
    好好站在球場邊思考人生，都能思考進醫院去，旁邊那麼多人沒事，他後腦勺就那麼點大，都能被踢到！簡直是人間慘案。
    醫生打趣了幾句，絲毫不介意顧謙儀的臭臉色，叮囑了注意事項，說再住院觀察一天，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顧謙儀暈眩的感覺好了一點，正憤憤地盯著“瞎子”：“你出醫藥費。”
    “啊？”
    “啊什麼啊？這不是應該的？”這人難道要不認賬？
    “哦……不是，我沒想到你第一句話是說這個……”
    那應該說什麼？對不起謝謝？顧謙儀又想翻白眼了。這個人的一言一行都讓他想放出“無限翻白眼”這個技能。
    “我會出的，畢竟是我的錯……額，那個，我叫賀家東，是信息技術學院二年級的。”賀家東在自己包裏翻翻找找。
    顧謙儀眼見著他翻出學生證來，像給交警查駕駛證似的把學生證舉到顧謙儀眼前，一頁一頁地翻給他看，還生怕他看不到重點似的指著自己的班級學號著重介紹了一下自己。
    顧謙儀覺得自己的白眼能炒成一盤菜了。誰在乎你是誰？快點把錢交齊讓醫生給我開點藥然後趕緊滾蛋！顧謙儀咬牙切齒，這個害他莫名其妙進醫院的罪魁禍首又開始在包裏翻翻找找。
    “你快去……交錢。”顧謙儀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暈的。
    “啊……我在找呢，在找銀行卡……”
    宇宙無敵超級陀螺炫光七彩大白眼！
    “好像沒有帶出來，我回學校拿一下，你不要急啊。”賀家東說完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顧謙儀已經不想翻白眼，隻想暫時去世十秒鍾。
    沒一會兒，賀家東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手裏提著外賣盒：“那個，我也聯係不上你同學，等下我從學校回來估計也要天黑了，怕你餓，你也不能吃別的，就先給你買點流食。給你放這兒了，感覺好點的話，就先吃這個吧。我很快就回來……”他把外賣盒放在病床的桌板上，還放了兩張紙巾在旁邊，“我不會跑的。”
    他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在包裏翻翻找找的，把學生證放到外賣盒旁邊。這次終於走了。
    顧謙儀看著桌板上的外賣盒，覺得自己真的有點餓，雖然頭依然在暈眩，但比剛醒來那會已經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