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淒風苦雨的夜裏，威廉跟著顏遲下到地下，來到那方隱秘的基地。
    華萊士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可是……如果說是我的孩子……時間上……”
    “沒有錯。安妮懷胎十二個月。”顏說，“一個星期前，胎兒開始顯示異常，我才緊急聯係的你。”
    “為什麼不早點聯係？”
    “是她說……不想見你。”
    此時，躺在潔白床單上的少女已經容顏不再，在她骨瘦如柴的身上他好不容易辨認出幾個屬於“裘安妮”的特征。她的體溫正在下降，肌膚呈現死灰色，而整個麵容卻顯得恬靜而柔美，莫名有種滿足的幸福感。她幹枯的手指握在另一隻細嫩的手裏。那是一個梳著馬尾辮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孩。他覺得似乎在哪個夢裏見過她，她的眼睛她的紅色。或者這一切都是夢，隻是他深陷其中無法醒來？
    “阿都，”顏一麵利落地換上無菌服戴上無菌塑膠手套一麵問，“準備得怎麼樣？”
    “一切就緒。”桃抬頭，看看威廉，然後轉過身去準備器物，“可以手術。”
    威廉不解地望向顏遲：“手術？”
    “胎兒還未死去，不能讓它留在腹中。”顏丟給他另一件無塵衣，說道，“你曾經是英國劍橋醫學院的高材生，也過來幫一把，我這邊可沒什麼人。它一定可以活下去。因為，它是你的孩子。”
    無影燈、柳葉刀、虎頭剪。
    這間秘密的產房一下子轉換成了手術室。威廉的嗅覺尚沉浸在消毒酒精的迷霧裏。這裏的一切，像是一場夢境。
    因為產婦已經死亡，所以省去了注射麻藥的過程。紅衣的桃都充當臨時的護士幫著掀起衣擺露出那跟孕母瘦小的體型比起來格外巨大的腹部，並為顏遲遞送工具。
    “看見胎兒了。”顏說。
    在血水和肉塊中掙紮的，是一個畸形的胎兒。一半已經長出黑色的毛發，另一半卻像是溶解了一樣遊離開來。那血肉模糊的樣子，讓人分不清是他、她還是它？它像是一個怪物。不，它根本就是一個怪物！那樣的怪物，心髒卻有力地跳動著，透過半瓊脂狀的胸腔，展現在世人眼前。它活著，努力地活著，就像一個醜陋的貪婪的腫塊，吸盡了作為宿主母親的最後一絲生氣。
    威廉站在顏遲的對麵，動手取出小小的胎兒。由於太過緊張，他的手一個顫抖，隻見胎兒身體傾斜，幼小的心髒由左胸腔滑入右腔，宛如一隻剛剛出身的赤皮的小狗驚慌間緊緊咬住了細小的血管，他好像聽見一聲悲鳴，低聲的，貓叫似的，從那小小的胸腔種發出。
    這是，驚恐，和疼痛的聲音？
    威廉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那是他的孩子、他的血肉、他的夢魘所發出的聲音。
    “小心。”顏說。
    “移入培養槽吧。”桃說。
    她取來一個無色透明的玻璃槽，裏麵已經注滿液體，模擬母親羊水的成分，來保護這個不完全的胎兒，使它能夠有機會朝著正常的方向成長。顏小心剪斷胎兒的臍帶，將它同培養槽上方掛著的血袋相連。鮮豔的血液注入，它仿佛發出了一聲類似歡呼的響聲。
    塵埃落定，顏遲說：“都很累了吧，休息一下。”
    “不忙。”桃露出一個隱晦的微笑，說道：“我請的人還沒有到。”
    出現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小隊手持槍支彈藥的彪形大漢。走在其中的鄧肯向他們揮揮手，說：“不用忙活，我們自己動手。”
    他們將胎兒連同培養槽一齊搬上醫用小卡車，並勻出一輛車押上威廉·華萊士和顏遲。威廉有一瞬間感到一種微妙的悲涼。他看向那名為“桃都”的少女。桃卻凝視著顏遲，像神子凝視上帝。
    “為什麼這麼做？”顏問她。
    “為了背叛。”
    “背叛？”
    “因為你不會容忍任何人的背叛。我這樣做，你想要殺我了麼？”
    “不。”顏搖頭，“不會。”
    “無論我犯下怎樣的過錯？”
    “無論你做什麼。”
    “為什麼？”桃哭得杏花帶雨，“如果你不愛我情願你殺掉我。”
    威廉一直聽到這裏，然後他被粗魯地推上車。他覺得自己被什麼刺傷了。也許是一支箭。一支金色的箭。心在滴血。鮮紅的。
    秘密的房間裏已經沒有了人。隻有安妮。她的身體平躺在手術台上，臉及全身蒙著一層白布。她的魂似乎已經注滿這個空間，又似乎哪兒都不在。
    然後是一聲巨響。
    診所連同車庫、地下的密室一齊在熊熊的火光中化為塵埃。
    次日，港島新聞報道了這起沿街的“私人牙醫診所”發生的慘劇。幸虧當時發生在夜裏，附近沒什麼人。一名住在裏麵的醫師當場身亡，另有一人失蹤。爆炸引起的火災持續了四小時以上，整個診所被化為灰燼。附近的居民點也有不同程度的累及。
    爆炸原因，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