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  2-3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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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女子暫且在後院安置下來,第二天便醒了,醒來吵著要見德子。
    “你叫什麼?家住哪裏?為什麼會落水?”德子問。
    女子顯得很驚訝,回道:“您也不知道麼?”
    穀野回來後總有些不放心,想去打探一下,卻見夫人正在裏屋,不便進去,恰巧聽到夫人在安撫那女子,一時竟不知離去。
    德子說:“這是你落水時所穿的衣服,花色和樣式都很不一般,像是長崎那地方的東西,又有些不像。你有印象嗎?你的口音也不像是京都一帶,興許是南方人吧?不用急,慢慢想好了,沒有人會逼迫你。”
    “小夥子,偷聽可不是武士的所為。”
    一個聲音冷不丁拉回了穀野的神思。是廚房大嬸。
    “怎麼回事,她?”穀野悄悄問道。
    “失憶了啦。大夫也來看過,說是沒有辦法,全看運氣了,也許明天就好,也許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怪可憐的。好在那姑娘倒沒有哭鬧,隻是靜,見了人也不愛說話,倒是對德子夫人特別親近,興許是由河裏上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夫人的緣故吧。”
    廚娘端燕貝粥進去,口中叫著“靜女。”
    因為沒有名字實在不便,德子夫人見她駐足在湖邊,風吹水動,楊柳飄飄,她卻有如石像般一動不動,取了“靜”這個名字。大夥喜歡稱之為“靜女”。傳言她有時會望著池水站上半天,紋絲不動。
    沒有人見過或聽到她哭。
    “悲傷麼?”
    穀野如此呢喃,她隻抬了下頭,不置可否的道:“什麼?”
    穀野微微一笑:
    “沒有。”
    他看著她。他不知道光看一個女人忙碌也會產生幸福的感覺。不。那也許還不叫幸福。隻是感覺理所應當,男人看著女人像工蜂一樣來來去去的打理,家裏立時井井有條,這一定是人生的全部含義。可惜是不可知的女子。不僅過去不可知,未來也一樣如墜夢中。當別人告訴靜女是這人將她背回來的,她麵上浮現奇怪的表情,問:“是叫穀野麼?”
    他這時就知道了她的記憶中一定有什麼人也姓穀野。
    一瞬間她又恢複常態,記憶的沙礫重又流失。“是‘潔白’的‘皓’啊!”她這樣稱呼他。
    他同時感到了愉悅和憂傷。
    3
    靜女端了碗燕窩正往主屋去。由那裏出來的一個小女仆拉住她,道:
    “夫人又在發作呢!”
    屋裏果然傳出乒乒乓乓的砸物之聲。德子吼道:“真混蛋,當時為什麼嫁給你這種人!”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了。為了不哭出來,勢必盛氣淩人。
    “玄月少爺清早才醉醺醺的回來,夫人正鬧脾氣。”
    “其實也沒什麼,少爺昨兒去拜望姨母被朝露表少爺留住了,又不是夜宿花下。”
    “正因為是表少爺,夫人才更生氣。”
    “夫人和表少爺交惡很久呢。為什麼就不清楚了。當初還有傳聞說夫人原來要嫁的是表少爺,一定是謠言了。”
    女仆們各說各話,誰又都不敢進去。隻有靜女不慌不躲,踏進門去。迎麵砸來一物,她的鬢角湧出鮮紅的血。德子恢複了些理智,春上玄月忙喚人來醫治。靜沒甚表情,隻顧將手中的燕窩放在未毀的桌幾上。德子拉住她的手,道:
    “不要管這些,傷勢怎樣?”
    “沒什麼。一點擦傷。”
    “給我看看。”
    “血已經住了。”
    德子仍是抬起了她的臉。她掏出手絹去擦那傷,潔白的絲綢上立即開出了血紅的花,絢麗的令人落淚。
    “疼麼?”
    靜女卻答:“如果覺得歉意,就吃點東西吧。”她又道:“不為你,也是為了你腹中的胎兒。”
    德子已經懷孕,情緒很不穩。女仆和玄月悄然下去,隻留下靜,一口一口地喂德子,像是哄孩子。靜仿佛有著天生撫慰人的能力隻是很久以後有人說她是“可怕的人”、“有什麼人能安慰你?”。靜這些天日日夜夜地看護德子,晚上她睡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摟著德子。注視她逐漸膨出的小腹,靜的眼睛會迷離。
    “我知道你像誰了。”
    一天夜裏,德子說:“你長得像玄月。”
    德子指著腹中胎兒,又說:“靜,這個孩子是你帶來的。”
    “靜,你識字麼?可會悱句?”德子問,“小時候在織田伯母那兒常玩,玩接字遊戲,下家得用上家的句末作開頭造悱句。我跟玄月玩,朝露總來攪局,然後三個人一起去院子捉迷藏……”話頭就此打住,德子陷入了岩石一樣堅硬的沉默。
    “我們來玩接字遊戲麼?”靜說,“不過我對悱句不太在行。”
    “你也許是長崎商人的女兒吧。”德子說,“一般人家的女孩不會懂得那麼多。我試過請人找尋你的家人,卻都杳無音訊。你真的至今沒有回憶出一點什麼?”
    “沒有。”
    穀野卻是覺得她也許是武士的女兒。他自然沒有跟德子去說,隻是這麼想過。
    靜那時來拜訪,穀野正在擦拭自己的愛刀。靜接過手。她擦刀的動作、仰望的姿勢、聚精會神的目光,像是在膜拜。
    “真美。”靜讚歎。
    “美麼?可惜是殺人的凶器。”
    “錯了。”靜糾正,“正是如此才美得奪目。”
    窗欞結上第一層冰的時候,德子產下了她的頭胎。那是個男孩。小公子給請了三位奶娘,德子夫人則由靜女照顧。靜總是煮奇奇怪怪的東西給德子補身。
    德子喜歡看靜女抱著孩子,逗他玩兒,這種感覺與看玄月逗孩子玩不同,後者是一股涓涓的親情之暖,而凝視著靜,她會有仿佛看見了世界運轉的錯覺。
    “如果你恢複了記憶會離開這裏麼?”
    “我不知道。”
    德子黯黯失落。她想聽到的回答是“無論如何也請讓留下”。她知道一旦分離自己一定有如斷腕般難受,而不知靜是否也如此讓她更難過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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