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昔我往矣 第二章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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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窪地
陳竽任憑夜風撩動衣擺,挺拔身軀隱在昏暗夜色裏,俊朗逼人的麵容沒有一絲表情。
高良知道自家將軍此刻必然是心緒不好,於是也不出聲,隻是靜靜地立在一旁。
“高良,你說如果此刻奎國軍突然夜襲,我軍是否抵擋得了?”陳竽突然出聲。
高良並未立即回答,想了想才說,“必能抵擋。白日裏他們尚不能攻破,夜裏更是艱難。”
“他們太心急,未必沉得住氣。天亮傳令下去,增派夜值人員,崗哨輪值時間縮短,以免出現疲憊情況誤了戰機。”
陳竽此刻並未著戰甲,隻是一身常服,多年征戰讓他磨礪出了一種銳氣,哪怕此時隻是平靜的吩咐幾句,高良依然有種想要鞠躬俯身彎腰應答的衝動。
陳竽之前跟他說過,私底下免去那些多餘的禮數,一來兩人並肩征戰數年,關係甚好,二來陳竽不喜那些不必要禮數。
所以他便隻出聲應答,“是。”
也許是今晚隱約看得見一絲月光,晚風不似以往那般張狂,陳竽卸下一身堅甲血氣,轉身看著高良,聲音居然帶了三分柔和,“我父親昨夜托夢給我了,說不用再尋他的屍身。”
高良有些詫異,靜靜等著陳竽的下文。
“他說,保家衛國自當馬革裹屍,讓我不要傷心。就讓他的血肉一同鑄在將士們腳下,胄國的土地便是他的歸處。”
陳竽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場大戰,仿若人間地獄,屍山遍布血流成河,自己的父親陳睿老將軍不幸戰死,至今還未尋回遺體。
馬蹄踐踏,刀劍飛舞,要找一具遺體幾乎是不可能的,況且還是胄國大將軍,敵人更不可能放過,陳竽悲痛之下全力找尋未果,昨夜忽然夢見父親。
子承父位,老將軍戰死之後,聖令下來,自然是陳竽掌軍。
不出陳竽所料,次日夜半時刻,正是兩軍休養調息的時段,哨台上烽火驟然躥高,而後沉重的鼓聲響起。
敵人夜襲。
火光照亮了黑夜,打殺聲朝四處擴散開去,空氣裏彌漫著陣陣血腥。
夜襲講究的是速戰速決,敵軍並未出動太多人,再加上陳竽親自帶兵出城門迎戰,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戰鬥,還俘虜了數十個敵兵。
奎國野心極大,順利吞並婁國之後,大軍直入胄國邊境,這第一座便是陳竽此刻駐守的青羅城,如若青羅城城破,胄國的第一道防線便沒了。
畢竟是第一道防線,自然有它的優勢,易守難攻,所以奎國耗時一個月還未攻下,肯定是要心急了。
這次夜襲,奎國以失敗告終,似乎被這一瓢涼水潑冷靜了些,之後數日未曾再犯。
三日之後,一道聖旨傳到陳竽暫住的府上。
西春苑裏,梅言雙手接過公公遞給他的聖旨,叩謝過後才直起身。
公公尖聲細語,“梅師父可要好好準備,聖上聽聞了西春苑,特意點名要你們進宮呐。”
梅言拱手,“謝公公。小人必會好好準備。”
直到華服太監領著一隊侍衛走了,梅言靜站了片刻方才轉身回去。
萇楚打小無父無母,他最初的記憶便是陰雨天裏,他無處可去,髒兮兮的黑水泥漿沒到腳踝,腹中饑餓難耐,他站在雨裏瞅著屋簷下的蒸籠。
蒸籠裏又白又暄乎的包子散發著熱氣,對他來說簡直就是致命誘惑。
梅言便是那會見著萇楚的,小孩雙眸直直盯著包子,專注到看不見旁的,縱然雨水澆灌在他身上。
於是梅言買下了兩個肉包,舉著傘走到小孩身旁。
這麼好看的孩子,實在是少見。
萇楚渾身髒兮兮的狼狽不堪,雨水衝刷之後露出來的臉,讓梅言生出想要把他帶回去的念頭。
梅言的確也這樣做了。
所以於萇楚而言,梅言是他的師父,也是他的養父。
盡管他並不喜歡唱戲,甚至內心極為排斥。
可他要吃飯,要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他那會還太小,隻有五歲。
轉眼,梅言已經養了他十年了。
梅言看著眼前這個明顯出神了的徒兒,無奈抬手敲了一記對方腦門,”我剛剛說的可聽清了?”
萇楚這才從回憶裏醒來,“聽清了。”
“這幾天你都不要登台了,好好養著嗓子,那天為師也會隨你們一起進宮,但台上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萇楚猶豫了片刻,還是張口,“我能不去嗎?師父。”
梅言瞪大了眼睛,“你不去?!”
“不想去。”萇楚轉了視線,一臉倔強。
“這次容不得你想與不想!那是皇命,是聖旨。”梅言氣的來回走了好幾個圈,猛地一轉身又說,“到底是你自己看不起戲子!”
萇楚聞言驚得一抖,“我從未看不起過!”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打小不喜歡這些胭脂粉末,更不喜歡唱戲。可你答應跟我走的那一刻起,這輩子都跟我緊緊拴在一處了,也罷,現在你也長大了,出了這西春苑……”
“師父!”萇楚顫聲打斷梅言的話,重重跪了下去,“對不起,萇楚錯了,您別趕我走。”
梅言眼眶有些發紅,半晌才說,“起來吧,地上涼。”
“我並未看不起戲子,我隻是痛恨當朝皇帝,大敵當前民不聊生,他這般昏庸,可恨我們還要去取悅他,我隻是心有不甘。”萇楚滿聲波動。
“我們隻是唱戲的,隻能唱戲,也隻會唱戲。家國大事,我們能如何左右?如今這世道,恪守本分,方能保有性命,縱使你心比天高,可你身在窪地裏,心有不甘也別無他法!”梅言再顧不上萇楚說的那番話是如何的大逆不道,心下疾痛。
萇楚掐緊了雙手,不再言語。他知道梅言說的沒錯,他無法反駁,可心裏的那股鬱憤卻是搗得他心神難安。
“早些休息去罷,你好好想想為師說的,總不會害你。”
萇楚晚間躺在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隻能唱戲嗎?隻會唱戲嗎?心有不甘卻別無他法了嗎?
我本也是男兒郎啊。
作者閑話:
文中戲詞引用於孔尚任的《桃花扇》特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