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停在停在佛堂門前幽暗的燭光下，緩緩抬起一隻手，開始撫摸自己的臉，或者說，是明德的臉。他細細勾勒著上麵的每一道輪廓，像是在懷念一個舊人，陶醉道：“你們的師弟，是個堅強的人。”
    除了滂沱雨聲，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打斷他。他繼續道：“我們那天故意讓他察覺到妖氣，引他下山，然後一步一步地走進我們的圈套……他算是很厲害的了，殺了我不少族人。可惜啊，他還以為自己撐到天明就能逃出去了，但是在最後一刻，被我們抓了回去。”明儀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破碎的嘶吼，雪狼接著輕描淡寫道：“在太陽升起前一刻被我們拖進黑暗，你們說，他當時該有多絕望。”
    梅英一直死死攔著畢越，捏著他肩膀的手指越收越緊，咬牙道：“誅心。”畢越怕梅英先忍不住衝動，就默默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輕聲道：“若是他出言侮辱明德師父，勢必會激發僧人們的鬥誌，和他拚得魚死網破；若是他一開始就展現出壓倒性的實力，又會折損他們的信心，讓對手自暴自棄。論利用人心，他確實擅長此道。”
    梅英此前一直在強壓心頭怒火，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到這時才發現畢越的手掌正覆在他手背上，頓時心中一陣暖流，心緒逐漸穩定下來，分析道：“他假意敬佩明德，其實是在反複強調明德死前有多慘，這讓僧人們心中憤懣，卻又不會把怒火直接引到他身上。而他又故意不停說話，作出渾身是破綻的樣子，實則是在引誘其他人進攻。”
    “的確，那人早就做好了對各個方向的防禦準備，我們現在不管從什麼角度進攻，都討不到好處。”畢越道。
    “對了，你們有沒有見過極致的黑暗？”雪狼故意後退兩步，讓佛堂裏射出的燭光照在自己臉上，“我和人族對黑暗的理解不太一樣，但我覺得，那對你們來說應該是很可怕的。在那裏，我們根本沒碰他一下，他就開始大哭，一直叫到嗓子發不出聲音……等他安靜下來之後，我說，我讓你解脫吧。”雪狼的指尖開始散發出一種詭異的黑霧，他攤開手掌，讓這團黑霧慢慢在掌心聚集，凝成了某種介於煙和水之間的東西，他把那團東西展示給每個人看，一邊說道：“然後，我就給他吃了一點這個東西，就一點……”
    “妖毒……”明音掙紮著撐起年邁的身體。
    “對，你師弟也是，雖然看不見，但馬上察覺到了它的氣息。我就跟他說，隻要把這個東西咽下去，你就解脫了。運氣好的話你還能重新醒來，然後變成我忠心不二的傀儡。”
    “傀儡？”畢越警惕地發現了問題。
    “高階妖族的妖毒可以讓中毒的人變成自己的傀儡，雖然有一定的幾率，但隻要成功，那個人就會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誌，完全聽從施毒之人的指示。”梅英道。
    明聰剛才背部重重撞在牆上，恍惚了一陣，這才有力氣抬起頭來。他發現了自己的處境，馬上雙手抓住雕花木棍，向上一翻，雙腳踏著牆壁借力，把木棍拔了出來。他翻身落地之後，身後的牆麵裂痕逐漸擴大，竟塌下了一個大洞，可見剛才那一擊力道之大，倘若是直接打在人身上，那人肯定早就一命嗚呼了。
    跟沈念君趴在一處的小姑娘也從地上撐起身子，出神地望著梅英身前的一塊地磚，看了一會兒，她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梅英剛想製止她，卻看到雪狼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此時出聲提醒反而不利。
    那小姑娘腳好像受傷了，剛往前走了一步，頓時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她對沈念君擺擺手道：“小和尚，扶我過去！”
    沈念君乖巧地跑過來，直接背起了姐姐。小姑娘指揮著沈念君走到梅英麵前，她看都沒看梅英一眼，隻是撫摸著腳下地麵，梅英順著她的手指的移動方向去看，果然看見了一些細小的刮痕。梅英心想，難道是這些刮痕裏藏著什麼端倪？“沒錯，前住持布下的那個陣法，就在這裏。”小姑娘抬起頭，小聲說道。
    梅英下意識側過身子，擋住雪狼的視線，盡可能壓低聲音道：“你是說那個困住了中階妖族的陣法？”
    “正是。”小姑娘堅定道。
    “雁回……你叫沈雁回是吧！”梅英一直在思考脫身或反擊的方法，此時才算真的看到了機會，他直視著小姑娘眼睛，嚴肅問道：“你能認出這個陣法，那你有辦法啟動它嗎？”
    沈雁回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但馬上自信地說：“我正有此意，但需要花一點時間修複。而且，之後必須把他引到這個位置。隻要他有一隻腳踩進陣中，我就有信心困住他！”
    “別怕，你盡量修複陣法，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事情了。”畢越說著，把手中的小刀掉轉半圈，刀尖朝向自己遞了出去。沈雁回笑著接過，道：“刀不錯，等明天早上還你。”說完，她一刻不停地開始在地上刻畫起來。
    沈念君繞到她身前，卡在她和雪狼之間，以免他發現姐姐的的動作。
    梅英觀察著每個人的位置，估算著他們的戰力，試圖在心中模擬戰術。他看到畢越也是一樣深沉的神情，便知道他心裏大約在計算同樣的事。明明是占盡下風，需要孤注一擲的局麵，但他卻不怎麼害怕，總覺得一定會有辦法的。
    另一邊，雪狼揮揮手，黑霧瞬間散去，像是有靈性一般又鑽回了他的體內，他揉著自己太陽穴道：“但明德太在乎你們了，他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變成傀儡來殘殺你們，所以他自殺了。但是，他的武器早就被我全下了，你猜他怎麼自殺的？”明儀捂著肋骨，從地上站了起來，冷冰冰的眼神沒有看任何地方，他經過了沈念君身邊，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徑直朝前一步、一步走去。雪狼的手指順著自己的喉結往下滑去，一麵徐徐轉過身來，正對著明儀說道：“你是不是明儀？他死之前叫了好幾次你的名字，那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吧，你覺得他是怎麼自殺的？”
    盡管明儀背對著他，但梅英還是感到了明顯的殺氣。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起身，重新拾起武器，蓄勢待發。齊小姐是那些人中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自然也是情緒最不易受影響的，她揩掉嘴角鮮血，有些焦急地喊道：“你傷太重了，現在上去肯定是送死，小心中了他的激將法！”
    雪狼沒有理會齊小姐，隻是把身子轉過來正對著明儀，抬起頭來，把擋住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移開。
    在他手指下方，本該是喉管的位置，出現了一個猙獰的血洞。
    “那和尚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對準自己喉嚨紮了下去。”他比劃了一個自戕的動作，“那麼細那麼軟的樹枝，竟然讓他齊根刺入，你說，這該是多大的決心？”
    那黑乎乎的洞裏早就沒有血流出來了，隻是隨著他說話和轉頭的動作，似乎還能看見內部組織的紋理。
    是一種沒有生機的淒慘。
    明儀全然不顧自己的斷手，毫無章法地衝了上去，明顯是失去了理智。明儀的行動確實出乎梅英預料，但他並不慌亂，因為在這種時候，真情實意的搏命反而比費盡心機的佯攻更容易取勝。
    好在，時機恰好也成熟了。
    “完成。”沈雁回長出一口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