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靈泉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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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孩子著實有趣。梅英心想著,嘴角不由掛上了笑容,這是他這一晚以來第一次真正放鬆的笑。外麵又是一陣雷鳴,閃電慘白的光映在沈念君臉上,把這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那微微皺起的眉頭都襯得有幾分深刻。有那麼一瞬,一個詭異的影子在梅英的餘光裏一閃而過,等強光消失,梅英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它的存在。
頓時,他整個人好像又回到了冰冷的雨裏,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又是一道霹靂,整個院子再次亮起。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影子。
在大殿的金頂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那人撐著傘,遠遠的看不清麵目,可所有人都覺得他的目光正隔著重重雨簾,如鋒芒般刺在身上。接連一陣落雷,每次閃電劈下,那人都會朝眾人移動出一段駭人的距離。梅英眼睛可在黑暗中視物,並不依賴閃電的強光,可他依然看不清那人是如何靠近的,那人仿佛鬼魅一般,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和動作,帶著恐懼一起飄然而至。
轉眼,那人已經站在了佛堂台階之下,而此時,屋內竟無一人能作出反應。
他撐著幾乎隻剩下傘骨的油紙傘,從縫隙裏依稀可以看見破爛不堪的僧袍,他腦袋無力地低垂著,脖子和身體形成一個不自然的角度。如同沒有感覺一般,任憑雨水打在頭頂。
梅英心中慌亂,但靈泉寺其他人臉上的震驚和恐懼比他更甚,明儀更是臉色煞白,嘴唇不住哆嗦著。“怎麼,你們是活見鬼了嗎?”梅英幹笑了一聲問道。明聰不忍地把頭轉向一邊,明儀朝前挪了兩步,他腳下一晃,靠著劍鞘支撐才穩住身形。
“明德……”他一步一步慢慢朝大殿下那個人影走去,口中喃喃道。路過門口時,明音一隻手攔在了他的身前,深吸一口氣,平靜道:“你早就該明白的,明德此次凶多吉少。”
明儀動作停頓一下,忽然一個側身閃過明音,直奔那人影而去。他站在那人身側,抓住他握傘的手,又顫抖著重複了一次:“……明德?”
那人握傘的手鬆開了,油紙傘仿佛被風載著,在空中翻了個個,然後才以極慢的速度落在了地上。接著,那人像是剛睡醒一樣,緩緩抬起了頭。是個慈眉善目的青年和尚,若是笑起來可能還有幾分英俊。
那人歪著頭看了明儀一眼,嘴角僵硬地揚起,竟然真的在笑。兩人對視片刻,明儀也不覺笑了出來。這時,他手中那隻軟軟垂著、沒有生命跡象的手腕忽然動了一下。
那人反手抓住明儀受傷那隻手臂,喉嚨裏發出嘶嘶嗬嗬的聲響:“師兄……”說完,那隻手忽然發力,將明儀的手臂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角度反折。
像吞下一大口冰水,梅英心頭一涼,立刻明白情況不妙。
“跑啊!”隨著明音一聲驚呼,所有人都提著武器衝進了雨裏。明儀無力地跪在青磚上,手還被人提在頭頂,爆發出一陣非人的慘叫。那人彎著腰,湊在明儀耳邊輕聲道:“師兄,你好吵啊。”隨即放開他的斷手,在明儀滑落在地之前卡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整個從地上拎了起來。
梅英抽出短刀,不顧一切地朝那個方向狂奔,“來不及了!”他心道。眼前血花噴濺,斷的卻不是明儀脖頸,而是那人的手腕。
大殿裏,畢越連弓都來不及取,直接把手中長劍擲了出去,將那人手腕連根削下。長劍脫手之後幾乎沒有任何停留,他就背上箭筒躍下台階,同時從背後又抽出一柄小刀。
那人手腕齊根而斷,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一樣,一張麵具一般的臉還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微笑。梅英飛撲向前,從那人手中奪下明儀,那人緩緩轉頭,對準了梅英,徒勞地對著他的後背揮動斷腕。
“啊!”梅英驚呼一聲,背上傳來一陣劇痛,他咬著牙,死死抱住明儀受身一滾,再起身時,身後多出幾道幾乎貫穿了整個背部的血痕,已經開始愈合了。“施主當心!”明聰大叫,他沒有分心去看明儀這邊,而是掄圓手中木棍,劈頭砸下。那詭異身影身子一扭,棍子貼著他鼻尖落了下去,點在地上,激起一大片水花。一擊不中,明聰轉動重心,雕花木棍在劃出一個扇形,直逼那人下三路而去。
那人腳尖點地,輕飄飄的一個後翻,跳到四五尺之外,穩穩停住。明音已經在此處等著了,他短劍平舉,卻被人後撤躲過,隻堪堪擦過他的咽喉,毫無停頓,另一隻手的長劍又往前一送。那人正欲再轉身,沈念君姐弟已經一左一右堵住了他,齊小姐長刀刀尖早就對準他的脊梁。
眼看勝局已定,跟在最後的畢越卻大喝一聲:“當心右手!”
那人一直藏在袖中,本應被畢越齊根斬斷的右手忽然一動,誰也沒看清發生了什麼,明音的長劍便被人製住了。他扯住劍身往自己懷裏一帶,明音頓時失去了平衡,幹脆調整身形,全身的重量壓在這一劍上,對著那人刺去。
梅英這才看清,那斷腕之處,已經長出了一隻新的手!
或者說,是一隻爪子。
狼爪爆發出一股蠻力,硬是擋住了明音這使出全力的攻勢,又借力一推,他握劍的手使不上力,眼睜睜看著劍柄朝胸口撞來。最後關頭,明音果斷舍了劍,不進反退,順勢向後撤出三四步才勉強穩住身形。他心有餘悸地摸摸胸口,若不是放手及時,此時胸骨怕是已經被撞碎了。
那隻狼爪把明音的劍拋到半空,遊刃有餘地活動了一下關節,然後才調轉劍鋒,重新握住。一瞬間,強大的妖氣如同潮水一般迎麵撲來,時間的流逝似乎都變得緩慢,梅英覺得自己像是處在流沙的邊緣,而前方有一個巨大的漩渦,身體和意識都在被它吸走。恍惚間,他似乎跟那人對視了,思緒又回到了數年之前被妖族追殺的那絕望的一天。眼前一晃,那人手中青鋒已朝自己飛來。
“完了!”梅英不及躲閃,心中大呼不妙。“趴下!”與此同時,一隻滿是泥水的白靴擋在眼前,畢越雙手握住劍鞘,奮力把迎麵而來的劍鋒挑開。梅英心領神會,聽到聲音的同時就向另一個方向撲倒,這才勉強躲了過去。
“雪狼……”梅英喃喃道。畢越驚訝地瞥了他一眼,但梅英沒什麼反應,可能剛才那句話也是他不小心吐露的。
那一劍力度著實不小,被畢越中途化去大部分力道後,還是飛出去好幾尺才停下,他手中劍鞘現在還在發出陣陣蜂鳴,虎口上有幾條細微的血痕,看樣子已經被震裂。來不及停頓,梅英一個箭步上前,攙扶著明儀站了起來,畢越撿起掉落的劍,過來拍拍他的臉頰,道:“他受的打擊不小,讓他緩緩。”說著,他托住明儀另一邊手肘,幫著梅英把他架了起來。
另一邊,明聰也加入了戰局,五個人將那人團團圍住,但那人以力敵巧,幾個回合下來還是毫不落於下風。
梅英和畢越把人放在佛堂台階旁的死角,轉身喊道:“攻他右側!”
齊小姐恰好位於他右邊,聞言立即一刀劈下,若那人直接用右手防禦,無論是奪刃還是反擊,都至少有幾十種方法,可他偏偏毫無必要地將身子足足轉過半圈,用左手手背撥開了這凶險的一擊。那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又被人的皮膚覆蓋,完全變回了人手的樣子。
他顯然被那一刀激怒了,單手卸下明聰手中木棍,先是向前一掃,重重打在把沈念君姐弟二人腹部,二人向後飛出,結結實實裝上佛堂前的大柱才停下。然後他強行收住勢頭,手中棍子向後一頂,直衝明音麵門而去,明音全力招架,但還是被撞得連連後退。沈念君還沒落地,那人已經又提起一腳,正踢中齊小姐胸前,明聰雙手向前一探,想趁著他下盤不穩來奪回雕花長棍,卻見那人冷笑一聲,竟鬆了握棍子的手,明聰矮下身子,著急去接,一時失於防備,被人提著領子,直接拋了出去。在棍子落下之前,那人飛出一腳,腳尖一踢,木棍便向長槍一般衝著明聰而來,直穿過整個佛堂,穿破明聰的衣領,把他釘在了佛堂最後麵的牆上。
畢越咬咬牙,提著明音的劍想要上前,卻被梅英攔住了。他俯在畢越耳邊,小聲說道:“那麼多人一起上都不是對手,我們兩個也沒轍的。先集中精神防禦,想想辦法。”畢越聞言停住了腳步。梅英繼續道:“此人除了一身蠻力,智謀、陣法、術式等等都不值一提。他變成明德的樣子,想摧毀其他僧人的心智,卻又始終不下殺手,那是因為他這人自負強大,喜歡玩弄對手。這也將是他致命的弱點。”
那人站在院子裏,百無聊賴地來回踱步,看著被自己打趴下之後站不起來的幾人,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但的確如梅英所言,他並沒有再用出什麼殺招。
畢越看了看梅英,道:“你果然認識他。”
“是啊,”梅英搖搖頭,手中短刀舞了個花,“妖王雪狼,七年前,我像個老鼠一樣被他追了一整夜,險些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