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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澈呼出一口氣。
    垂眸看著小孩黑短發中兩個格外小巧的發旋,語氣倒是平和了許多,“乖,正常人見你吃這麼多,是要把你送到實驗室的。”
    小孩猶豫一下,睜開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抬頭問道:“實驗室是什麼?”
    陸澈拿出好爸爸的口吻加老阿姨的微笑,恐嚇道:“實驗室裏麵的叔叔阿姨,會拿很粗很粗的針管,紮喻舒的小屁股;還會給喻舒喝很難喝很難喝的藥水,每天不讓喻舒吃飽飯。更可怕的是,喻舒每天都要被做實驗……”
    “是那個叔叔拿的針管嗎?”小孩怯怯問。
    陸澈知道喻舒在問什麼,他住院的時候,一直視給他打針的張醫生為洪水猛獸。
    他點點頭,道:“比那個還要粗。”
    小孩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精致脆弱的像個洋娃娃。
    話到這裏,陸澈十分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他揉揉喻舒的小腦袋,微笑:“乖,所以嘛,聽哥哥的話,哥哥讓你吃飽飯。”
    喻舒露出了淚汪汪的感激之情。
    陸澈見狀笑得燦爛,在喻舒滿臉不舍中,拿起桌子上他還沒來得及解決的小蛋糕。
    小孩一雙眼都吊到了上麵,其覬覦之心昭昭如日。
    “乖,”陸澈笑,看著小孩依依不舍的表情,拿起一旁透明的小勺子剜了一大塊塞到自己嘴裏。“你飽了。”
    喻舒咽咽口水,眼看著撒了黑巧克力的奶油蛋糕進了某人的嘴裏,黑黢黢的眼睛裏閃過陸澈察覺不出的心疼。
    哥哥是不是有病?
    明明不喜歡甜品,為什麼總是搶自己的口糧?
    好氣呦。
    但是看在他為自己提供長期口糧的情麵下,就寬容一下,容忍哥哥的毛病吧。
    於是喻舒眼裏的不舍變得濃鬱了。
    而陸澈見狀心情更好,嘴裏甜膩膩的不知道叫黑森林還是布朗尼的小蛋糕都難得沒有往常那樣讓他難以忍受了。
    陸澈解決完了甜品,雖然心情不錯,但是嘴裏那股黏膩的感覺怎麼都不對勁。他開了電視,把遙控器遞給喻舒,自己跑去廁所漱口。
    喻舒又白又細的手指摩挲著手裏的黑色長條,聚精會神地,十分生澀地按下一個按鈕。他發覺麵前燈光一閃,突然出現的畫麵裏有兩頭熊正追著一個長了兩撇小胡子的侏儒滿林子跑。
    喻舒皺了皺漂亮的小臉,嫌棄地嘖一聲。
    “真醜。”
    又笨又醜,就像,就像……
    他突然間迷惑了。
    像誰來著?他怎麼不記得了?
    喻舒是個很固執的人。他平常不會故意給自己找問題,但是但凡在自己腦子裏過了一遍的問題,他都有一種格外認真的探求下去的欲望。
    這來源於一種看起來甚至很可笑的占有欲。喻舒想,你既然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在我腦子裏過了一圈,怎麼還能不讓我知道你的來意呢?這不是耍流氓嘛?
    所以這個因為記憶出現差錯而不能回答的問題,就讓他有了一種好像被白嫖過的失落。
    喻舒使勁用拳頭砸腦袋,不大不小的疼痛讓他頭腦中突然閃過很多畫麵,但是在下一秒,一股鑽腦的疼痛就接踵而至。
    “唔——”
    瘦弱的少年小貓似的在沙發上蜷縮了身子,渾身打著顫,整個無力縮到軟軟的沙發墊子裏麵去了。
    漱完口的陸澈在衛生間門口聽見一聲低吟,疑惑地走到餐桌旁才看見躺在沙發上來回翻滾的喻舒。他見了臉色一變,連忙走到跟前將小孩摟到懷裏,雙手桎梏著喻舒顫抖砸向腦袋的手,低聲斥道:“你幹什麼!”
    手底下的少年朦朧了雙眼,疼得掉金豆子,麵色蒼白但好在正慢慢恢複。
    他有了氣力,方才小獸似的低泣:“好疼啊,哥哥,頭好疼啊。”
    “廢話,你砸它,它會不疼?”
    “不是,不是……就是有好多人,好多人,他們拿著那個針管,紮我,紮我……嗚嗚嗚……”
    陸澈聽了了然,他知道這是喻舒的記憶。
    其實即使是他不小心撞了喻舒,這孩子也不應該被他帶回家的。
    但是誰能料想到,這孩子一失憶,竟然就連帶著把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給失憶掉呢?
    那天喻舒剛醒,嫩生生的小臉上滿都是好奇和天真。一雙再澄澈不過的眼睛裏,是嬰兒一樣澄澈明淨的藍天。
    他也像嬰兒一樣朝他問道:“你是誰呀?”
    語末帶著不自知的鉤子,像是磁鐵一樣把病房裏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包括他。
    不得不承認,喻舒這一身皮相是極好的。但是那天吸引他的,偏偏是小孩那副天真無邪的小模樣。
    他雖然從小在蜜罐子裏長大,沒人敢在他麵前作妖,但是身在這個階級,那些醃臢手段和人也見得不少。
    他見過裝天真的,見過真蠢的,見過精明的要上天的,見過老練的能當潤滑油的,但就是沒見過喻舒這樣簡簡單單讓人一眼看過去能看透的。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欲望,眼底下都帶著些利益較量。
    他半生戎馬的爺爺有,曆經刀槍劍雨的老爹有,漂亮溫雅的媽媽有,小叔叔有,哥哥姐姐們都有,他自己也有。
    但是奇跡般的是,他發現這小孩眼裏是真的空無一物,一雙又圓又亮的貓兒眼裏,倒出的影子恐怕連他自己都少有。
    他現在也還是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少年,有時候下意識的舉動連他自己都琢磨不透。但是當警察說如果聯係不上家屬,就要把喪失自理能力的小孩送到福利院的時候,他難得的讓思想和行為高度統一起來。
    要養他。
    這個念頭一經推出,便像是在腦海裏紮了根。
    索性他們家的人現在已經搬離了老宅,除了逢年過節在宅子裏聚一聚,平常的時候全都在自己一畝三分地裏占山為王。
    這座老宅除了不著調的老爺子,也就剩下了上著高三的他。
    況且他平常不喜歡揮霍,積攢起來的壓歲錢和零花不失為一個極大的數字,養一個孩子足夠了。再加上他家存留下來的人脈,即使不過他長輩那一關,也有不少人上趕著“服務人民”,把小孩的戶口身份證辦得妥妥帖帖。
    天時地利人和,他沒有費多少功夫就把小孩接回了家。
    雖然在心裏怎麼惱喻舒吃的多,好吧,他是真的惱,但是其實他對於喻舒一直是秉承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縱容態度的。
    剛開始,吃飯的時候這小孩連筷子都不會拿,他就手把手,握著軟軟的小手給他夾菜。再後來小孩憋急了上廁所,在裏麵磨磨蹭蹭好大一會不出來,他進去一看,好家夥,淋浴水龍頭構成了銀河瀑布,小孩自己聽著水聲憋得滿臉通紅。最後還是他把馬桶蓋掀開,讓他站在拖把上解決了人生三急。
    他嘴裏嫌棄著,手上動作一點也不含糊,把這個像是剛出生的小崽子照顧得熨帖極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耐心,要是讓他家的那幾位見到了,恐怕都要嘖嘖稱奇,看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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