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 第三十一章-萬劫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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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甄身體恢複的速度一頂一的快,在經過短暫的商議之後,他和路俊丞決定趕快出院,以免夜長夢多。
辦理出院的那天下著小雪。路俊丞陪在他身邊,悠遊自在,一身寶藍色西裝,隨便幾句話就能逗得小護士麵紅耳赤。手續辦得倒也是痛快,兩人等了沒十分鍾韓晨曦就打電話來說安排好的車已經到了,一切都順利又順理成章。
“就是這樣的雪,可能以後看不到幾次了吧。”
路俊丞提著楚甄的行李箱,兩個人並排走下醫院住院處的台階,紛紛揚揚細碎的雪粒落在路俊丞尖翹的鼻尖上。楚甄聞聲看向身側笑意吟吟的路俊丞,雪光洇得他側臉恍若謫仙,好像隨時會羽化不見一般。
兩人的愛情或許也是如此,光輝而溫柔,輕飄而無依。
“五月的時候你陪我回家吧。”楚甄說著,垂下的左手輕輕握了握路俊丞的手:“我家院子裏種著桃樹,五月正是花開的時候。”
路俊丞偏臉看著楚甄,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雪粒笑著點頭,這時楚甄又攥了攥他冰涼的手:“其實看什麼都行,我隻是想帶你去我的故鄉。”
故鄉,其實愛的人才是永恒故鄉。
路俊丞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不知怎的,一股濃重的不詳預感如墨水般在楚甄心口洇開。路俊丞的動作滯了一下,然後把手機掏出來,雪粒在屏幕上化成一顆一顆的水點。還是韓晨曦的電話,可這次的內容卻如同喪鍾:“萬鎏已經到醫院了,頭兒。”
——這樣的雪,果真是看不到幾次了。
*
萬鎏的辦公室裝潢異常簡潔,四壁皆白,灰色辦公桌上擺著一盆乍眼的多肉,這顯然是韓善的惡趣味。路俊丞和楚甄坐在桌子對麵,萬鎏身後站著一直跟著他的貼身保鏢。他的金絲眼鏡反著光,襯著外麵還沒下完次第飄零的雪花有些令人膽寒。
“打擾別人談戀愛是我的不對。”萬鎏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笑笑:“但是有些事不得不說,畢竟是和我生死攸關的事。”他的雙眼漆黑如棺木,將含笑的目光從路俊丞身上移到楚甄臉上:“你究竟是什麼人,你自己比我們都有數。”
楚甄如常習慣性的微微皺眉:“那天您來醫院找我,其實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萬鎏還是笑著,像是完全不在意楚甄說了什麼,其實有些人一貫不在意別人的回應:“坦誠一點,現在進行到哪裏了?”
楚甄唇色微微泛白:“但凡我做過對不起萬家的事,說句實話,你們現在都不會這樣風平浪靜。”
路俊丞一瞬不瞬的盯著萬鎏,兩人的笑意如此相似,甚至重疊:“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敢說他從來沒有暗地裏動手腳。”萬鎏又推了推眼鏡:“這也是我把你們兩個一起找來的原因。或許你們知道一個成語,叫做沆瀣一氣。”
像是有雪飄進了窗,砭骨寒意倏忽從腳底直衝頭頂。路俊丞的表情漸漸凝滯:“從十九歲開始,再有一年,我就來萬氏十年了。”
萬鎏同樣一瞬不瞬的盯著路俊丞:“我認識你快十年,你沒有事是我不知道的,你也是第一次這個樣子。”
路俊丞為了隱藏發抖的嘴唇而抿起了嘴——他麵對任何人都穩操勝券的模樣,麵對仇家尋仇時毫不驚慌的模樣,麵對自己受傷流血時毫不在意的模樣。楚甄的眼前交錯而過的全都是路俊丞勝券在握的麵容,他從未慌張,從未恐懼,甚至從未流露過一絲多餘的情緒,而此時的路俊丞是他第一次見。或許是因為他太了解萬鎏,他知道今天必然是一場劫難。
“你如何證明楚甄的清白呢?”
萬鎏第三次推了眼鏡,薄唇血紅,似藏著無數血雨腥風:“如果你可以證明,我不但放你們走,還會給你們一筆錢做撫恤。”
楚甄看著萬鎏:“如果您非要說我有罪,您也應該拿出證據。”
萬鎏笑了:“邱玥難道不是一個最好的證據嗎?邱先生?”說完他便又眯起眼睛笑了:“你改頭換麵來到萬氏,難道是為了追求我們路老板嗎?”
楚甄閉了閉眼睛:“難道有弟弟是罪嗎,為了保護他而改變自己的身份也是罪嗎?”
他感覺有一隻冰涼而顫抖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隔著一道視線,這好像就是他唯一的力量來源。
“現在你不用再擔心了,他已經死了。”
萬鎏的語氣輕得就像隻是說了一句今晚吃牛排一樣,像羽毛輕輕落地,打著旋兒。路俊丞感覺到楚甄的手一瞬間涼透,緊接著整個人都劇烈顫動起來,他能聽到楚甄上下牙因為震悚打顫而碰撞的聲音。路俊丞緊緊盯著楚甄的臉然後用力攥緊了他的手,咬著牙低聲說道:“你現在得活下去,楚甄,你聽見了嗎。”
粗重的鼻息像天幕一般沉沉的砸下來。萬鎏的鏡片反著光,看不到他的眼色,可涼意如冰河初凍,滲著死的意味:“背叛過韓家的人如何能相信呢?現在是你應該給我一個答複了。”
眼睛裏滾燙的東西爭先恐後奪眶而出。楚甄恍惚得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其實不是難過,是解脫。他的確解脫了,他從隻能為弟弟而活的負擔裏跳脫出來了,他從此不再有任何軟肋了——然而支撐自己有勇氣刀口舔血的力量也從此消失了,可能也不會再有了,永遠都不會再有。
永遠都不會再有這幾個字,他實在是太害怕了。
或許是知道此時的楚甄無法再開口說話了,這時路俊丞平緩的、仿佛始終含著笑意的聲音響了起來:“萬氏沒有損失,這是其一。第二,即便您認定他有罪,也要給他機會辯白。最後,但憑您說條件,我願意做他的擔保。”楚甄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聽路俊丞又笑著重複了一遍:“我做他的擔保,您說條件,我照做。”
倏忽死寂,宛如世間萬物,就此停滯。
清脆的笑聲忽的響起,萬鎏看著路俊丞的眼神像看著一個傻子:“你做擔保?嗯?你會做這樣明擺著虧本的事?”
路俊丞的語調同樣很輕:“談不上虧不虧,喜歡嘛。”
楚甄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麵,那是他都見過的:血肉模糊的、被槍口頂著的、被利刃刺穿肩頭的、被扯斷舌頭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楚甄轉過頭看著路俊丞的側臉:勝券在握,沉穩安寧,就和之前的樣子如出一轍,可他明明就比自己更清楚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萬鎏邊笑邊指了指路俊丞,他身後的保鏢從後腰處掏出了一把涼意閃閃的匕首。萬鎏目光重新落回路俊丞,甚至還親眼看著他接過那柄極其鋒利的匕首:“老規矩,一根無名指。”
楚甄擋在路俊丞前麵一把攥住匕首,很快有血從指縫間奔湧而出,可他一動不動:“你懷疑的是我,自然也是我自己承受懲罰。”可萬鎏眼睛沒眨一下:“你承受不起。如果不是路俊丞在,你進門就應該被我一槍打死。”
聽完,路俊丞在後麵輕輕拍拍楚甄的背,如常的語氣:“給我吧,早點了斷,我們還能趕上吃個晚飯。”
楚甄的手沒有鬆開,血順著手臂一滴接一滴倒流進袖管。他雙眼通紅回頭盯著路俊丞的臉,剩下的那些懸而未墜的淚水此刻搖搖欲墜。
路俊丞安安靜靜回望著他,那神情溫柔無比,就如注視心愛的寶物。可偏偏又自然得很,好像這隻是一件無比尋常的事。
“你忘了?我曾用我的心髒起誓,我將一直把你視若珍寶。”
楚甄就快融化在那無垠的柔情裏了,匕首從他手心抽離隻是一瞬間的事,刀尖劃破肌膚也是一瞬間的事,利刃割斷骨骼同樣隻是一瞬間的事。楚甄完全來不及反應,路俊丞舉起那隻很快就被鮮血流滿的左手:“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踏入萬氏一步,他也一樣。”
萬鎏笑著看著保鏢把掉在地上的、血淋淋的斷指撿起來:“好。同樣的,如果萬氏出了事,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路俊丞的左手因為疼痛而不由自主的抽搐,另外四根手指顫抖著蜷縮著藏在身後。他朝萬鎏深深鞠了一躬,然後眼眶通紅的拉住楚甄轉身向外走。他潮濕的鼻息像獸類瀕死前將發未發的悲鳴,那隻完好的手像死一樣冰涼。這幾步像半個世紀般漫長,楚甄緊緊回握住他的手,聲帶抖動得發不出聲音,哽咽都支離破碎著落了地。見到有人替他們開門,路俊丞竟然還能微笑著說一句謝謝。
走廊空無一人,也沒有燈,更沒有光亮,隻有外麵呼嘯的風聲穿堂而過。路俊丞牽著他向電梯間走去,這一路他的傷處都淋漓的滴著血,小雨般淅淅瀝瀝落了一地。電梯很快就上來了,裏麵沒人。路俊丞的手仍然緊緊握著楚甄,一直到電梯門合上的一刻,他背靠著牆壁緩緩蹲下,低著頭,把受了傷的手藏進屈起的腿間,血很快的染紅了他的褲子:“嘶,還是太他媽的疼了一點兒。”
楚甄的淚水一顆接一顆砸在地上,路俊丞的額頭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疼得含淚,顫抖著抬頭看著他:“別哭啊,我們已經自由了。”
楚甄蹲下抱住路俊丞,胸口劇烈起伏,好像不這樣他就喘不過氣:“我搜集了很多證據,但我沒有提交。現在我們先離開這裏,然後我去申請證人保護,你等我。”
路俊丞在他懷裏安靜的笑著:“其實你送我去警局也沒有關係,你不用在你的良心和我之間做選擇。何況如果不是我,你應該早就完成任務了吧,是我耽誤你了。”說完,他頓了頓,然後自己補了一句:“你看,我對你的愛,戰勝了我對自己一敗塗地的恐懼。”
那是路俊丞第一次聽到楚甄的哭聲。在這狹小、逼仄、寒冷的電梯裏,這個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像個孩子一樣的哭著,好像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我不能允許自己第二次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心猿意馬,可我還是好愛你。”
“剛見到你的時候,我沒想到我會這樣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