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的身體狀況持續下降，前幾天還勉強有點食欲，能吃點東西，這幾日卻吃什麼吐什麼。藥吃不進去，狀態就更差了。
    魏珂整天守在病床前哪兒也不去，端茶遞水格外盡心。老人清醒的時候，就拉著魏珂的手說些他幼時的趣事，魏珂一邊跟著笑，轉身又偷偷地抹眼淚。
    這一日睡醒，魏老看著守在床邊的兒子，忽然道：“能讓悠兒來看看我嗎？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魏佑選看著魏老這張枯黃的臉，隻能將實話咽進肚子，“那我讓小珂去給她打個電話。”
    “你親自去一趟吧。”魏老歎著氣，“小珂怕是搬不來她，她也未必願意見我。不如把這個理由給你，你也想了她很多年吧？”
    “那我盡快回來。”魏佑選心神一動，給魏老掖了掖被子，說道：“我帶小珂一起去，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多少會考慮一下。”
    “去吧去吧。”魏老推了推他，“我等你們回來。”
    飛機上，魏珂看著身旁沉默不發的父親，總算將忍了二十多年的問題問了出來：“我媽為什麼那麼不待見你和爺爺？我好幾次跟她提起你們時，她都很不耐煩。”
    魏佑選避之不答，另起話頭道：“她對你怎麼樣？”
    “就那樣吧。”魏珂想起母親平時淡漠的神情，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就年三十那晚，她叫我和悅秋過去吃飯，我第一次吃到她做的菜，也知道你以前老說的最好吃的宮保雞丁是什麼味了，挺好吃的。”
    “我跟你媽，是在她學校門口的小吃攤上認識的。”魏佑選神思一恍，給他講起了這段往事。“她當時沒帶錢，然後我幫她付了，就這樣認識了。她非說要把錢還給我，可我又不打算久待，就說算了。但她又不想欠我人情，就讓我到她宿舍下麵等著，她上去拿錢還我。”
    魏珂插了一句嘴：“你那時候沒事跑上海去幹嘛？”
    魏佑選眼中快速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恢複平靜，說道：“還不是要接管家業，看看內地有沒有什麼好的投資。”
    魏珂“哦”了一聲，聽他繼續道：“第二次，我們是在畫展上遇到的，又偶然知曉還是同姓，當時真覺得挺有緣，加上你媽年輕的時候又很好看，我就約她去看電影。噯，這是她那個時候的照片。”魏佑選掏出錢包來，一打開就是魏悠年輕時候的一張照片。
    “她一開始還不答應，多虧了她身邊的幾個朋友慫恿，才同意和我去。我們把時間定在一個周六，約定在她學校的正大門見麵。她那天穿的很好看，白色的一字肩喇叭袖，粉紅色的高腰長裙。”魏佑選嘴角帶著淡淡的笑，看了兒子一眼，“我小時候和你一眼，念的貴族學校，認識的女孩子個個非富即貴，那穿衣打扮幾乎是千篇一律，那天看到你媽穿的那麼小家碧玉，突然就覺得她是個仙女，跟外麵的那些妖豔賤貨完全不同。”
    魏珂笑出了聲，追問道：“後來呢？”
    “約女孩子出去玩嘛，肯定要儀表端正，我那天特地弄了個發型，她從看到我開始，就一直低著頭不敢說話。”魏佑選越說越來勁，“女孩子的那點心思我當然清楚，我問她想看什麼電影的時候，她也是很小聲地說都可以，然後我看了一下電影院的排片，最後選了《泰坦尼克號》。”
    “那裏麵有一段……”魏佑選說著頓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帶了過去，“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剛好看到她也在看我。然後就想試試她的反應，拉了一下她的手。”
    魏珂幾乎要捧腹大笑，“後來呢？”
    “她沒拒絕我，就任我牽了好半天。一直到露絲和傑克在甲板上熱吻，船馬上要撞上冰山時，我……”
    魏珂搶過他的話：“你學著電影親了她一下？”
    魏佑選點點頭，“我看到她耳朵都紅了，也沒躲我，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我沒開口，她也沒開口，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捅破了這層紙窗戶。再後來，我往返兩地陪她讀完了大學，帶她回家見你爺爺。”魏佑選低頭看著錢包裏的照片，眼睛看得發直，隻是聲音卻弱了下來，“你爺爺也很喜歡她的。”
    “那……你們為什麼又分開了？”魏珂彎下身去仰看了一下他的臉，試探著一問：“你出軌了？”
    “沒有。”魏佑選迅速回答，他收起錢包，望著窗外無盡的藍天，低聲講道：“你本來有個姐姐，你們是龍鳳胎，她就比你早出來幾分鍾。”
    魏珂呆滯在椅背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什麼？”
    “可……”他突然不知所措起來，追著魏佑選繼續問：“爺爺從來沒說過，我媽也沒提過啊。”
    “她當然不可能主動去提這件事……”魏佑選苦笑著喃喃，“因為這件事，她恨死我了。”
    魏珂想到電視劇裏的那些情節，大膽地猜道：“難道姐姐被人偷走了？我媽怪你沒看好，所以就跟你吵架？”
    魏佑選一愣，隨即連連點頭：“是啊。”
    這鍋一背就是二十多年，魏珂突然覺得自己老爹有點冤，立刻對他很是同情。
    “我們分開之後，她回了上海，當時為了工作，也無暇帶你，就把你留在了澳門。後來她事業做大了，就更忙了。”講到這裏，他又長長地歎氣，“你媽她其實……很不容易，雖然你爺爺偷偷幫過她，可她要是沒點真本事，能把萬星做到現在這個規模嗎？”
    “那你就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去求她原……”魏珂話沒說完就想起了他手腕上的一處疤，立刻跟明白了什麼似的，小聲確認道：“那個……你不會真的……”
    魏佑選馬上把左手往背後藏了藏，雲淡風輕道：“誰還沒個年少衝動的時候。”
    魏珂立刻閉嘴了。
    原來他爹還真是個癡情種，苦守寒窯單身二十多年不說，甚至為愛尋過死。
    “那這些年，你們就沒有找過姐姐嗎？”他平靜了一會兒後又問道。
    “找不到了。”魏佑選搖頭。
    空氣一時間再次安靜了下來，父子二人這麼多年，還沒像今天這樣好好說過話。魏佑選看著身邊酷似自己的兒子，忽然感慨良多，“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那你在家門口擺滿鈴蘭，也是希望我媽能回去是不是？”魏珂說道，“我和悅秋查過鈴蘭的花語。”
    “時過境遷，回不去了。”魏佑選搖頭，轉移話題道：“你和悅秋怎麼樣？”
    這話題轉得猝不及防，魏珂臉上突然泛紅，結巴起來，“就……就那樣唄。”
    魏佑選見他生硬地轉了脖子望向他處，輕笑一聲後便不再問了。
    兩個多小時的空中航行後，再次踏上上海的土地時，魏佑選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是熟悉多一些，還是陌生多一些。他跟著魏珂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剛要打開副駕駛的門上車，就被魏珂叫住：“等等，你到後麵坐，這是悅秋的位置。”
    “小兔崽子。”魏佑選好氣又好笑，瞪著他罵了一句：“有了男人忘了爹。”
    魏珂怡然自得地發動了車子，直奔萬星所在的大樓。
    進出此處於他而言就跟吃飯一樣習以為常，魏珂帶著老爹乘電梯上了頂樓，在轉角口止步。他看了一眼走廊盡頭，對魏佑選道：“最裏麵的那間就是。”
    “好，”他理了理西裝領口，“我跟你媽說幾句話。”
    “那我去窗戶口吹吹風。”魏珂識趣地往後退了幾步。
    直到魏珂真的走遠了，魏佑選才往走廊那端走，敲了敲未關的辦公室大門，“悠悠。”
    辦公椅上的人正在整理文件，聽到這個聲音時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似乎是在懷疑自己有沒有產生幻聽。
    直到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魏悠才抬起頭，看到魏佑選的那一刻，她的瞳孔驟縮，滿眼警惕，“你來幹什麼？”
    魏佑選站在原地不動，溫和笑著：“小珂領我來的。”
    魏悠慢慢站起，心跳如擂鼓，“有事？”
    魏佑選臉上的笑淡了淡，問她：“我能不能先進去？”
    魏悠微一點頭，“隨便坐吧。”
    “你這幾年還好嗎？”他看著坐得遠遠的魏悠，眼中溫柔如水。
    “嗯。”魏悠淡淡地，算是回應了一聲，問他：“有事直說。”
    魏佑選的眼睛暗了幾分，說道：“爸快不行了。”
    魏悠抱著手臂看著他，眼中坦蕩無虞，“我不會去的。”
    “他這些天一直在念你。”魏佑選眼中有些不忍，低下聲音來：“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讓他見你最後一眼。”
    “還有別的事情嗎？”魏悠問道，見他不說話，便下起了逐客令，“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回吧。”
    “你當真要這樣鐵石心腸，連爸的最後一麵也不願意再見？”魏佑選眼中漸漸浮現出紅血絲，“你心裏有氣，我都認了，你不原諒我，我也不怪你，可他好歹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連他最後的這點願望都不能答應嗎？”
    “那是你父親，和我沒有關係。”魏悠立刻變了臉色，聲音中飽含恨意，“若不是他，我能遇上你嗎？”
    兩人僵持著對視許久後，魏佑選先軟下陣來，“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他小步走著，卻始終沒有等來身後人的任何挽留，至門口時，眼眸已經徹底黯了下來，心中又有些不甘，遂轉過身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極盡眷念，“小珂現在來了這裏，你如果有空，就多陪陪他。”
    腳步聲消失好久後，魏悠才舒緩下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一直繃得很緊，此時竟然還在隱隱作抖，隻是舊事再憶，她起伏不平的胸膛內盡是憤懣。
    魏珂看到父親沮喪著臉這麼快就出來了，心裏有些不忍和同情，於是往魏悠的辦公室走去，剛剛開口喊了聲“媽”，就迎來她的一頓歇斯底裏：“你給我出去！”
    一疊文件從她手中扔來，正摔在魏珂的臉上，他幾乎是來不及躲閃，抬頭時正對上魏悠那雙恨中含怒的眼睛。

    作者閑話：

    開始揭秘最後一段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