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遲暮說她一輩子也不要選擇老師這個職業，因為老師總是源源不斷地經曆地一批又一批學生的悲喜，最後又不得不和他們分開。遲暮說她狠不下心來。
    人都想衝破一張由悲歡離合織成的網，達到一個所謂的境界。有的人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衝破這張網，還有的人中途放棄，而遲暮習慣繞過這張網。她認為懂得“去繞”也是一種境界。
    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這是遲暮最喜歡的一句話。兩隻魚兒與其費力地互相吐泡泡來生存，不如就在大江大湖中忘記彼此吧。
    二
    遲暮上初中的時候，東陽是教她們班的英語老師。那年是東陽大學畢業後教的第一批學生。
    這是所不錯的學校，班上的同學基本上都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但遲暮是個例外。她總是在念課文的時候咬破舌頭，在頭一天晚上背好單詞然後第二天全部忘光。東陽在課堂上批評遲暮的時候毫不顧及她的麵子。
    遲暮討厭這位英語老師，因為東陽常說，遲暮你又把班上的平均分拉下來了。
    遲暮想和東陽作對，並且想法是很強烈的，是屬於不把東陽整趴下就是不罷休的。
    三
    遲暮也不了解她為什麼這麼義無反顧。
    很多人都喜歡東陽。他和她們差不了幾歲，說著標準的美語，聲音圓潤渾厚。他平時噴男士香水，很吸引女生的那種。學校裏的女生平時議論得最多的也是東陽。
    遲暮對那些女生說，他有什麼好的，簡直就是小白臉，他噴香水是為了掩蓋他身上的臭氣。
    那些女生則說，遲暮你一定也喜歡東陽老師，隻不過你自己追不到就在這瞎說。
    遲暮很不屑地說，開玩笑，怎麼可能。
    遲暮留短頭發，幾乎和班上男生的長毛寸一樣長。她長得不漂亮，隻有中等偏下的水平，但她的性格還算是開朗。
    遲暮心裏“和英語老師對著幹”的想法沒有對別人說，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別人都很喜歡東陽。
    其實遲暮所說的“對著幹”也隻不過是看到東陽不理、上英語課前不擦黑板、把粉筆泡濕讓東陽寫不出字而已，畢竟她隻是一位小小的初中女生。遲暮卻每天樂此不疲地實施她的小計劃。
    遲暮以為這樣真的整到了東陽，但實際上東陽一點都沒發現。
    四
    遲暮的英語成績簡直差到了極點。為此東陽還是總說她。並且東陽老師決定，要為這名特殊的學生單獨輔導。
    遲暮嘴上說一萬個不願意，但心卻對她說，太好了，終於引起他的注意了。
    遲暮最終還是沒逃過東陽這張網。遲暮了解了，原來她那麼想和東陽作對隻是因為她喜歡東陽，而她的英語成績又這麼差，是她有些恨自己而已。
    東陽老師每天都給遲暮補習到晚上。遲暮很高興，她現在隻想躺在這張網上好好睡一覺。
    補課的時候遲暮和老師坐得很近，她能清晰地聽見他發出的每一個飽滿的元音，甚至連東陽咽口水的聲音遲暮都聽得見。遲暮聽得如癡如醉。
    遲暮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並不嗆鼻，溫和而浪漫。
    遲暮之後沒有再和東陽作對。她見到東陽會主動熱情地打招呼、會催促值日生在英語課之前擦黑板、還會親自去領粉筆。每當遲暮聽見別的男生叫東陽小白臉的時候，她還會上去維護英語老師的形象。
    但遲暮也知道，師生之間的戀愛總是不太能被人接受的，尤其是在她這個年齡。
    五
    遲暮從此會很認真地聽東陽的課，還會把筆記整理得漂漂亮亮的。
    遲暮的成績提高得很快，東陽誇她聰明。遲暮知道他還沒女朋友，每次一想到這遲暮心裏就一緊。
    她很矛盾。她知道現在是學習的時候，不該把精力都用在這些地方，但東陽沒有女朋友好像在跟她說，你還有機會。遲暮一度覺得想和自己的老師成為戀人是很丟人的事。
    初三快畢業的時候，遲暮決定要向東陽老師表白。到現在遲暮才覺得自己那時候真是瘋了，而且就算表白也要把自己打扮得美麗動人。可是那天遲暮的校服外衣沒有拉上拉索，領口處也皺皺巴巴，一隻腳的鞋帶懶散地癱在地上。
    遲暮說得很直接。
    東陽聽了沒有驚訝，倒是笑著說，等你以後好好學習當了老師，再回到母校的時候我就答應你。
    人人都聽得出來這是句略帶鼓勵色彩的玩笑話。
    可當時的遲暮卻真的相信了，滿懷信心地跑回教室做題去了。
    六
    畢業典禮的那天所有同學都抱頭大哭，遲暮卻沒有。她想反正自己以後還會回來，有什麼可傷心的呢？
    遲暮之後的日子都活在東陽的網裏，她的努力認真隻是為了能回到學校去。
    高考之前她的成績很優秀，但卻報了師範大學，雷打不動
    期間她沒有再回初中的學校，她充滿信心地認為她一定可以回去。去找東陽老師。
    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遲暮就是這樣，她的頭發長得披在肩上，整個人比中學時瘦了很多，五官漸漸變得精致，雖算不上是絕頂美女，但絕對是大換血了。以前的同學基本認不出她來。
    遲暮大學主學英語，她現在也能噼裏啪啦地說上一大段英語，再也咬不住舌頭了。
    她最終還是去了初中當英語老師，她要去見東陽了。
    去學校的那天她被年級組長領著來到辦公室。遲暮一眼就認出東陽。
    十多年過去了，曾經的東陽老師再不是那個年輕的“小白臉”，又平添了幾條皺紋。顯得沉穩許多。
    遲暮迎上去打招呼，握手的時候她看見東陽左手無名指上戴著戒指，原來他早就已經結婚了。
    東陽打量著遲暮說，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學生，叫什麼來著？我不記得了。
    東陽這麼多年送走了很多批學生，早就已經把遲暮忘記了。
    遲暮沒有解釋說她就是當年那個和自己的英語老師表白的女生。
    可能是您記錯了吧，遲暮說，我以前在這上學但是不是您教英語。
    東陽大笑道，是啊是啊，人老了記性也不行了。
    全辦公室的人都跟著笑起來。
    七
    原來東陽根本就沒什麼網，隻不過是遲暮陷在了自己的網裏。
    不過還好，遲暮現在還是繞過了自己的網。
    與東陽老師的悲悲喜喜離離合合遲暮都經曆過，到頭來還是散了。那就忘記他吧。
    沒人能擋得住遲暮忘記東陽。
    她想當那隻江湖中的小魚，一隻悲歡離合終成散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