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灰色的世界裏麵，全無人聲，隻有那孤獨又毫無意義的音節在世界中不斷地回響。被櫛比鱗次的建築物擋去了大部份陽光的窄巷，僅存的一絲陽光亦隨著灰色的蔓延而褪去了顏色，而那黯淡無光的色彩則隨著冷冽的風而到來。
    那種寒意，似是想要把人們心底裏最後的一絲溫暖都要奪走。
    我蜷縮在巷子的陰影處，怔怔地看著那狹窄的天空——這是我第二次來到這裏，然而盡管來的次數不多，我相信在我有生之年，也絕對不會忘記這個地方的。我仿佛回到了許久以前我因為那纏繞多年的夢魘而恐懼般，深怕自己隻要一閉上眼睛，那個血色紛飛的夜晚便會重現在眼前，無法脫身。
    冰涼的觸感落在眼睫處，我貶了貶眼睛，開始無意識地咬起手指來，臂彎裏圈著的是那正“鏘當鏘當”響得正歡的鬼神丸國重。
    冰冷的感覺刺骨寒人，我渾身猛地一顫，抬頭一看方發現又在下雨了……我輕輕地籲了口氣，竟然下雨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不，這是肯定的——那天晚上，在那個令我難忘終生的晚上，也在下著傾盤大雨，寒意襲人。
    惟一是溫暖的，在記憶之中，似乎隻有那肩膀上的溫熱與腥甜的血。
    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每當我感到懼怕的時候，便會輕擁著我，在我的耳邊低聲安慰著，直到我進入夢鄉為止。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世界也許很可怕，可總會有一個人站在我的麵前替我遮風擋雨，然後再邊溫柔地笑著邊對我說“不要怕，我在你的身邊。”
    可是現在，誰又會對我這樣做？
    那種溫柔的笑容，對現在的我來說，是奢侈的毒藥。
    “父親，我好冷。”我重重地咬著下唇，低聲地低喃著，牙關不由自主地咯咯打顫，似從骨子裏透出了寒意來，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你到底在哪裏？薰好想你……你帶薰回家好不好？薰會乖的，以後會乖乖聽你話的……”
    那個名為齋藤薰的人，始終都是那樣脆弱的人，是一個永遠都長不大，永遠都隻懂得依賴父親的孩子。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於肉中，沁出了一片濕潤徘徊於指縫之間，挾著幾絲血的腥甜——此刻我的手裏有刀，然後我卻仍然跟以前一般沒用。
    父親，我好想你。
    我想歇斯底裏地大喊著這樣的話，可是此刻屬於我的驕傲並不允許我這樣做。所謂的自尊正在不斷地提醒著我，我是齋藤一，不過是一個再卑微肮髒不過是人斬，如今的我不可以再這樣墮落下去，我渴望成為強者，那麼在這之前，我便必須長大，離開父親的保護。
    雨越下越大，一顆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從天空墮下，那種沉重的力度似是冬天的冰雹，打得我又冷又疼。手裏的冰涼使我的指尖開始變得僵硬，眼睛有些發直的看向前方，尊嚴不允許我墮落，可是我的心卻在告訴我，偶爾當一下弱者神亦不會怪罪於我的……
    “啊，找到了。”冷不防巷口處傳來了一把優雅得宛如小提琴的聲音，那聲音輕柔得如同嚴冬中僅存的陽光，暖化人心。我赫然抬起頭來，待看清來人以後，不禁瞪大了雙眼，隻見對方撐著一把白色的油傘，慢慢地走近了我，唇邊隱隱帶著一抹笑意，深邃的眸子如同蒙上了一層薄霧，卻又在黑暗中散發著熠熠星輝，“你在這裏幹什麼呢？下雨的天氣那麼冷，也不回去屯所。”
    新見……
    我愣愣地看著他，忽然想起了當年父親也是站在同樣的位置上這樣子看著我，然後對我伸出了他的手。當年他到底對我說了些什麼我已經想不起來了，隻記得那雙鳳眸中蘊含著的溫柔與憐惜是那樣的真摯！那雙宛若黑寶石般瑰麗的眸子，在血色中散發出迷人的光芒，使我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然後喚我“薰”。
    我的手腳忽然動了，由蜷縮的姿勢變成半跪在地上，扯著他的衣服硬把他的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我。他似乎沒想過我會有這樣的動作，手上的傘也掉在了地上，激起了點點的水花，濺在我的衣服之上。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打濕了他一身，很是狼狽。
    “別這樣看著我，求你了。”我緊攥著他的衣服跪在地上，紫色的衣塊在我的手裏皺起一團。我嘶啞著聲音，低低地說道，“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已經不想再想起從前了，不想要想起他們從前待我多麼的好！”
    “我是罪人……罪孽深重的我，不配得到他們的溫柔……”
    “我更加不想任何人看到我這個狼狽的樣子，求求你，別這樣看著我了……”
    我本來便不值得任何人信任，因為我是一個罪人，我的家人不是由我親人來殺死的，卻也是因我而死。他們為了救我而死，如今我活得非常好，可是心卻渴望著死亡……對，我愧疚，當年如果我再堅強一點，那麼阿一便不需要衝出去救我，一命換一命；如果當年我再堅強一點，那麼爸爸媽媽便不會為了我而吃盡了苦頭。
    而我，麵對著他們的溫柔，卻接受得那麼心安理得。
    “笨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新見輕歎一聲，背對著我的身影看起來是如此高大挺拔，“幹嘛老是在自說自話？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可是在我們的心目中，你的過去從來都不重要，就算你真的犯過些什麼彌天大罪也罷，我們也沒打算把他當成是罪人看待。”
    “新撰組裏麵誰都擁有自己的過去，可是我們誰都不想要過問，因為過去對於我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我們看的隻有未來而已……”他的聲音如夢似幻，在黑暗之中似是散發了一絲魔力般迷惑著所有人，在不知不覺中滲透在心底，“過去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而現在的我也同樣在認真地看著……過去誰待我好，我都記得清清楚楚；而現在誰待我好，我也同樣不曾忘記。”
    “如果過去犯了什麼過錯，那就想著怎樣去彌補；如果過去誰待了溫柔，那就想著怎樣去報答他們吧。”他忽地低低一笑，卻又像在嘲笑自己一般，“雖然我知道這個並不容易可以做到。”
    “那麼，你可以做得到嗎？新見。”劉海蓋去了我的雙眸，我微微低著頭，啞聲道，“如果對方是芹澤先生的話，你可以做得到嗎？錯了就是錯了，我又應該拿什麼去彌補？對於別人待我的好，我又應該拿什麼去報答？”
    “新見，我什麼都沒有……”
    “你倒是……告訴我啊……”
    我的手裏什麼都沒有，我的心裏從來都是空的！我的手裏麵握著的隻有劍，可是我手裏麵的劍隻能夠用來殺人，隻能夠增加我的罪孽！如今的我，又能夠做些什麼呢？對麵所有的事，我的態度都是如此的無力……
    “不是還有命嗎？那就用命來報答他們吧。”他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世界上最大的諷刺，“我正是打算，用我的命來報答芹澤先生當年待我的恩情！而你——”他頓了頓，“便是好好的活著，留著你的命來報答他們，然後用你活在世界上的時間好好彌補自己的罪孽。”
    我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個紫色的身影，心裏麵忽地浮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同時也帶了幾分迷茫，喃喃地說道，“不懂，你說的……我一點都聽不懂啊。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你到底想要去哪裏，新見？
    而我，又到底應該去哪裏？
    我不懂，現在的我，什麼都不懂——
    也不想要懂。
    “總有一天你會懂的，隻是尚未到那個時候而已。”他的聲音帶了幾分滿足，又矛盾地帶了幾分無奈的傷感，“而我，也不過是剛剛開始明白這個道理罷了。不過……我也很不舍得。”
    “不要被罪惡感絆倒了，齋藤。”
    “你的人生……還長得很呢！不要就這樣倒下了。”
    忽然想起，父親曾經跟我說過“活下去”這樣的話。那個時候我是不解的，可是現在我忽然有些明白了，父親之所以要這樣告訴我，除了是因為我是他跟母親僅留於人間的回憶以外，更是因為明白了我心裏麵的罪惡感，明白了我的潛意識之中是多麼渴望以自己的命為自己贖罪。
    他比誰都要來得明白我心裏麵到底在想些什麼。
    包括，我自己。
    就連我本人，也根本琢磨不清自己到底想要有些什麼。
    父親，我累了，真的很累。命運這種東西實在太戲弄人了，我已經厭惡了那種累人不討好的捉迷藏遊戲，不想再跑下去了。如今的我，不知道是否應該感謝你才對，因為你的話，讓我活到了現在，使本來一心想死的我多活在這世上許多年……
    可是，疲憊的我，對於這個沒有你們的世界徹底絕望了。
    “新見，我不想要贖罪，我隻想死。”我慢慢地收緊了剛放鬆了的手指，泛白的指骨似要掙破那薄薄的皮肉一般，疼痛的感覺直竄上心裏，“我好想我的家人，如今的我，想到的隻有這個。”
    “一君……”
    “薰，請你——叫我薰。”我猛地打斷了他的話，帶了滿滿懇求的意味，“雖然是不設實際的幻想，可是如今的我不想記起自己是那麼肮髒的殺人者！隻需要那麼一瞬間便已經足夠了，然後就告訴我，過去那個人已經死去了……”
    新見忽地轉過身來，直視著我，那雙堅定而明亮的眼睛使我由不得嘎然止聲：
    “那麼，薰，如今的你，請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我的小薰才十九歲而已，不可以就這麼白白死去，必須繼續活下去呢。”
    “你必須活下去，我與理惠惟一的孩子。”
    因為是惟一的孩子，所以必須活下去，我從來都是很明白的。從小到大，父親都不斷地教導著我無論如何都必須活著，而我也是唯唯諾諾，因為父親的話——我從來都不曾忤逆過。
    而你，為什麼這麼狠心的離我而去？
    你也是，我惟一的父親啊。
    “……你一個女孩子應該怎生生存下去？真的……很讓我擔心啊……”
    “我與理惠會在天上一直的看著你……一直的。”
    可是，有些時候我真的很生氣啊，父親。為什麼你那麼的狡猾，拋下了我一個人，想要先去找母親了呢？許是父女間的心有靈犀，在我的心裏麵，你肯定活著，可是盡管如此，我卻是有家歸不得，無法回去找你。
    既然你那麼擔心我，卻為何要放開我，讓我獨自一個人在外麵流浪？
    父親，我真的很想你，很想現在你抱著我像以前那樣安慰我。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呢……新見？”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冰涼的指尖間的血跡漸漸凝固在一塊，可看上去卻是那麼的猙獰。
    “我說，活下去。”
    “逝者已去，你的生存，便是對他們最好的報答。”
    “我會連著哥的份兒也一起活下去，活著的人是齋藤薰，但那個人的名字卻是叫作齋藤一！”
    我吸了吸鼻子，忽地漾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朗聲應道，“好啊，我答應你，新見。”
    新見忽地蹙起了眉頭。
    “作為齋藤一，我會活下去的，直到我把罪過贖完為止。”
    雨，不斷的下，那麼的大，那麼的冷，那麼的——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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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雖然我也明白質量真的不怎麼高……請原諒我。
    忽然發現，這一卷還真的不是一般的絕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