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無此物,偶爾可忘憂 八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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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沿著領口處灌進身體裏麵,雖說現在正值八月嚴夏,然而在入夜時的天氣還是相當之寒冷,寒風吹過總還是忍不住微微地打了個顫抖。稍稍拉了拉微敞的領口,手也不自覺地緊了緊腰間的劍,手心在不知不覺間沁了一層薄汗,摸上出一片濕潤的感覺。
隊伍不過五十人左右,然而走在一起仍然是有一種浩浩蕩蕩的威勢。身穿著小具足,頭載烏帽的大將近藤及芹澤走在最前麵,土方跟山南緊隨在後,隊伍的旁邊位置皆有隊士提著印有山形紋的提籠,裏麵的蠟燭微吐著昏黃色的火舌,朦朦朧朧地映照在黑暗的地麵之上。然而當那微弱的火芒折射在那麵火紅色的誠字山紋旗上時,卻總會給予人一種光芒萬丈的感覺。
“齋……齋藤先生……我……”後麵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隊士忽然弱弱地喚了我一聲,牙關上下碰撞發出了極輕微的“格格”聲,聲音也帶了些顫抖,“齋藤先生,我……我忽然覺得有些害怕!我,我長這麼大了也沒有殺過人,我怕!”
我也不回頭,眼尾的餘光裏匆匆地掃了他一眼,心裏一陣無力與憐惜之情油然而生,然而嘴裏卻是冷冷地說了聲,“嘖,真沒出色。”
事實上我也明白這孩子到底在害怕些什麼,殺人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拔刀、舉上、砍下。不過是短短的幾個動作,隻要你動作夠快夠準,對方便馬上人頭落地,一命嗚呼了。然而,殺人需要極大的籌碼,殺不了對方的話那麼死的就是你,殺了對方你也必須有永遠墮入黑暗的覺悟。
那種籌碼是一生的,這賭注太大了,故在下注的時候往往總是會猶豫不定。
他有些委曲地扁了扁嘴,搖頭說,“可是,可是害怕不是人之常情嗎?”腳步帶了些許虛浮,說話也有些口齒不清起來,“齋藤先生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難道……難道就不覺得害怕嗎?”
忽然間我的腦海浮現出了七歲那年,在七五三普天同慶的黑夜裏,我卻被關在那狹小黑暗的小房子裏麵,麵對著那雙詭異的貓眼,手裏麵沉重的劍輝映出眩目的色彩。然後,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刹那,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來的能力,我舉刀一揮,猙獰的血色染了一身。
那個時候……我覺得害怕了嗎?
不,在那個時候,我隻有那莫名其妙的快感。
在十九歲那年,我在母親的故鄉京都裏再一次看到街道上那蜿蜒的血路蔓延在我的眼前,無頭的屍體被棄在街道的中央,手裏麵的劍卻不曾放開。地上麵那用血寫成的“天誅”二字帶了幾分劍般冷意和銳利,那一天,我為了那個被殺的少年而殺了另一個被稱為“斬人”的少年。
那個時候……我覺得害怕了嗎?
不,在那個時候,我隻有那深惡痛絕的悲哀。
“誰知道呢。”我輕輕地呢喃著,旋即又微微側過頭去看著他那露出怯懦的臉,帶點調侃地淺笑著,“要是真這麼怕死的話,那麼我建議你長痛不如短痛,在戰場上隨便找個什麼原因又或者說受到什麼牽連,然後壯烈地死去吧!”
他的臉色刷地變白,失聲叫道,“齋藤先生,那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我頓住了腳步,轉過身去帶些困惑地看著他,“既然要死那當然是要死得好看一點兒啊!你想想,要是被別人知道你是因為怕殺人不敢拔刀又或者是怕死不敢跟敵人對戰而死的話,多丟臉啊!”說著我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可要是說有原因的死就不同了,既然都要死,死得比較壯烈的話不是更加能夠得到別人的稱讚嗎?”
“可……可是……”他急道,“可我是不想死啊!”
此話一出,我臉上的笑意便慢慢地斂去,眼睛也不自覺地眯了起來。許是以為我為他的話而生氣了,他有些懼怕地看著我不敢作聲,待得半晌方忍不住細細地喚了聲,“齋……齋藤先生?”
我轉過身去,再次邁上了腳步跟上已經離我們有些距離的隊伍,那隊士也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後麵。晚風拂過,宛如一雙冰冷的雙手,輕撫著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撩起了那淺蔥色的衣塊。束成了馬尾的頭發在風中亂揚,拂起了額前的留海,露出了銀色的護額,在黑夜中散發了一種柔和的光芒。
“如果不想死的話,那活著就好了啊……”
“……哎?”他不解地看著我,眸中閃爍著疑惑。
不知不覺中,唇邊又勾起了一抹極淺的弧度,我低下了頭,兩邊長長的留海掩去了我的臉頰——在煩惱什麼呢,不想死的話,那就想辦法活下去好了。
“沒聽見,就算了。”
戰場之上,從來不是生,便是死,隻要你能夠在血泊中爬起來,那樣你便不需要死去,更別說懼怕死去了。
※※※※
一行人走到蛤禦門前時,天色已經泛起了一片魚肚白,掃去了黑暗的陰霾,鳥兒婉轉明亮的歌聲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地上的草苔沾滿了晨曦的露水,使得裾上盡濕,更添了幾分寒意。
“放肆,來者何人!”冷不防一聲怒喝傳來,緊接著便是一把長槍抵向咽喉處。我眨了眨眼睛,抬眸一看,隻見對方穿著一身戎裝,上麵印有了會津藩鬆平家的家紋,使得本來欲要拔刀的手猛地頓了下來。隻見對方微微昂首,帶了幾分不屑地斥罵,“這裏豈是你們這麼鄉下浪士來的地方,還不速速離去!”
芹澤沉默了半晚,許也是因為被派往看守禦花園這件事而深感不滿,憋了一肚子的氣無處可以發泄,聽到對方這般無禮的對待,火馬上便直飆上腦子裏,什麼也顧不上了。
芹澤走前了一步,手裏麵的鐵扇“啪”的一聲撥開了對方的槍,指著那些藩兵大罵,字字鏗鏘有聲,“無禮之輩,難道你們都不想活命了,讓開!”他微眯起眼睛,氣勢迫人,“我們可是守護職容保大人派來看守禦所南門的軍隊,現在的形勢十萬火急,要是誤了大事,你們拿命來賠嗎?”
對方咬了咬牙,腳踏前一步來正要發難,我、總司、新八、原田、平助等人見狀連忙拔出腰間的刀,護在芹澤及近藤的身前。不滿歸不滿,然而在這種時候自然還是支持芹澤的。
我皺起眉頭,沉聲說道,“諸位大人,我等也是奉了守護職大人之命而來!這次的事件牽涉到朝廷以及幕府,關係之重大斷不是我們能夠想像的,任何一個將士都非常重要,請諸位以大局為重,勿要因口舌之爭而誤了大事!”
藩兵們聽到我的話,也麵露難色,後麵有些藩兵拉了拉站著剛才喝罵我們的那位,然後站前一步,高聲道,“我們一直守在這裏,並未知是否有其他部隊前來看守!也正因為此事關係重大,更加不敢讓大家隨便進入!”
總司暼了對方眾人一眼,那宛如冰絲般的聲音悠悠響起,“諸位若是懷疑的話,可以詢問會津藩的公用方大人,到時候一切自然大白!”那些藩兵商量了一會兒,也派了人去詢問,而我們也收起了手上的刀劍,退到一旁去。
山南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們也是不被重視,所以這些守兵才會不知道的……唉,也怪不得他們啊。”
“山南先生,別這樣子啊。”新八抱著手,隨意地撇了撇嘴,“反正現在我們是管不了這麼多了,而且我們也應該早就明白了不是嗎?就算容保大人對我們有深厚的寄托,可是底下的臣子終究還是看不起我們是關東人,是浪士出身的……這些我可都明得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微仰起了頭直視山南,表情無比堅定,“不管怎麼也好,我也不想被別人看不起我們!關東人又怎樣?我們的頭腦、劍術可是絕對不比那些人差!”
“啊啦,說得對呢!”原田在一旁咧嘴一笑,手臂圈著新八的脖子,“山南先生你看阿八多懂事,來到京都以後雖然身高仍然是沒長啦,可是腦袋還是長了哦!”
“要你羅唆!”新八一甩原田的手,不滿地撅著嘴巴,模樣刹是可愛。
“土方先生你在想些什麼呢?”我輕輕地問道,直勾勾地看著土方那雙如同閃爍著光輝的瑪瑙般的棕黑色眸子,有些無奈地苦笑著,“嗬……我想土方先生你是同意山南先生的話吧?遇到這種情況,沒有人比土方先生你來得更加傷心了啊,對吧?”
土方他比任何人都深愛著這裏,也比任何人都重視這裏。
這個壬生浪士組,就像是積木一般,可以說是他一手一腳慢慢地堆砌成現在這個模樣的,好不容易才能夠有一點兒規模,稍微可以看到些形狀,如今卻似是被別人否定了似的。這便似是發現了原來現在這個“形狀”其實是多麼的弱不禁風、渺小,隻要稍微有一些風吹草動便立不起來了,甚至在外人的眼中這些積木仍然是一塊又一塊散亂的積木,根本就沒有改變過什麼,更別說是什麼“形狀”了。
“要你多嘴。”土方淡淡地回了句,眸中的光芒卻又淡了幾分。
“土方先生現在幾歲呢?有三十歲沒有?”我笑眯眯地問道,然後自言自語地數著手指,“呐,土方先生應該還有很長的壽命,而我們壬生浪士組裏麵的隊士大多數都是很年輕的,十七八的甚至像我這樣二十歲左右也有不少!所以說,土方先生你還有很多年的命可以慢慢地管我們呢,說不定到了土方先生八十歲大壽的時候還可以有精力給我們再弄一份‘鬼之法度’出來呢!”
“哎呀?這樣好嗎?”總司忽然在旁邊低聲地喃喃自語,“現在這份已經夠嚴了,之後還要再擬一份啊?會不會到時候土方先生會因為老眼昏花又或者頭腦糊塗要我們從此以後不能夠吃糖果點心什麼的啊?”
不,事實上我想說到那個時候你也已經很老了,且不說你對那些是否還有興趣,到那個時候你也沒牙可以吃了。我暗忖著,卻沒敢說出口來。悄悄地瞄了土方一眼,隻見他本來帶了些黯淡的眼睛透了些許笑意,再看了眼總司,毫不意外地發現他唇邊那抹狡黠的笑意。
是故意的吧,剛才那些話……不,說不定是真心的,如果對方是總司的話。
不過不管是真心也好故意也罷,終究還是達成目標了。
“啊……下雨了!”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誰忽然這樣喊了聲,眾人皆下意識地抬頭一看,陰雲慢慢地聚在一起,天空變得灰蒙蒙一片,雨絲在大地飛撒,帶著徹骨的冰涼。我伸出了手來,雨點落在我的手心裏麵,然後沿著指尖一直滑落,最後滴落在地上……側意傾聽,似乎也能聽到遠處傳來那細微的打鬥聲。
前去詢問的藩兵終於趕了回來,氣喘噓噓地報了結果以後,大門也終隨著藩兵們窘態百出之下打開。浩浩蕩蕩的隊伍通過了蛤禦門,朝著禦所南門方向的禦花園前進,然而我們的心裏都帶了個結——在那裏,能有些什麼敵人呢……我們不過是被閑置了過去的隊伍罷了。
可矛盾的是,這裏的所有人,甚至比那些站在最前線的士兵還要雄心萬丈。
他們看的從來不是現在,而是將來……所有人都深信,在不久的將來,他們肯定能夠實現隻屬於他們的士道,再也不會因為是鄉下人而被人看不起。對啊,鄉下人又如何呢,他們從來都不比任何人差。
被懷疑為假詔書的“大和行幸”,在天皇的澄清以後,薩摩藩的倒戈以及兩藩的出兵皆殺了長州藩一個措手不及。至此,朝局在一夜之間產生了巨變,國事參政以及國事寄人被廢止,尊攘派公卿被阻止參與朝政,長州藩的藩士皆被逐出京都,警衛堺町禦門的長州士兵皆被薩摩取而代之。
八月二十一日,朝延下令十一個藩前去鎮壓天誅組的叛亂。
二十六日,天誅組的軍隊在進攻高取城失敗後,主力因而潰散而逃,集結在一起的十津川鄉士也隨之散去。
長州藩在京都的勢力在一夜之間盡數崩解,所有人都以為長州藩就此便會一蹶不振,卻不知道將來的長州藩對於日本竟有如此大之影響……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如今以會津為首打倒長州藩的薩摩,竟然會再一次倒戈。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另一方麵,在此次的政變之後,大權再一次落入了公武合體派之中,藩幫合體的計劃進展加速。並且,以薩摩藩為中心,公武合體派的諸藩在京都集結。卻一直等到文久四年一月,將軍見後職一橋慶喜的加入後方結成了雄藩連合。
本來以為終於可以平靜一段時間的我,卻想不到在壬生浪士組之中竟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波濤洶湧。那些埋伏已久的暗潮洶湧,終於在文久政變之後徹底的爆發,激起了千萬的水花。
八月十九日,壬生浪士組的軍功終於獲得了認同,獲得了會津藩藩主鬆平容保賜名——
新撰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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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撰組:有說此名為武家賜名,亦有說是容保此名。(本文用的是後者)
會津藩士鈴木丹下日記記載:“壬生浪人共52人,穿著淺黃麻色袖口有白色山形花紋的羽織,騎馬提燈上也印有山形的花紋。打著紅底白字上書“誠”字的旗幟。芹澤鴨,近藤勇為大將,身著小具足,頭戴烏帽,手持鐵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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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到一半之後竟然寫不下去了,死磨難磨才磨出來的一章,不過總算趕在2008年的最後一天發了出來啊!希望能夠在明天再發一章,不過先聲明下一章我一點兒都沒寫過,未必寫得出來,因為我有一大堆功課沒做啊!(後天得上學了,後天得上學了了了!)
不管怎麼樣,終於寫到改名新撰組了,這一卷也終於完了,讓我先高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