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悲思苦,垣間蟋蟀鳴 歡樂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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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鬆五郎,也就是井上源三郎的兄長。他跟弟弟一樣,同屬天然理心流的門人,而且在弘化二年已經取得了免許皆傳的身份,可以說是相當了不起的人。同時,據井上說,他的兄長鬆五郎也於幕府之中任職,擔任八王子千人同心之役的職務。
“鬆五郎,讓你破費了。”近藤滿臉紅光地笑了笑,似乎已經有些微醉,隻見他大口地喝了一口酒,“本來這次應該是我請你喝酒的,但是卻沒想到反過來要你請我,啊,真是不大好意思啊!”
“哈哈,近藤先生你太客氣了,我們家源一直受你照顧,這是應該的嘛!”鬆五郎高聲大笑,一邊拿起酒壺給近藤添酒。他的長相跟弟弟井上甚為相似,但性格豪邁,而且跟近藤似乎相當的投緣。
“是我們受他照顧才對……”近藤接過了酒,笑道,“要不是源在我們這裏,我們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呢!”他喝了口酒,隨即又似是想了起什麼,向總司擺了擺手,說道,“來,總司,跟鬆五郎敬杯酒吧,不是說要多謝人家嗎?”
坐在我旁邊的總司怔了怔,但也沒說什麼便拿起了酒杯,正想要說話,鬆五郎卻朝他擺了擺手,阻止著,“哎,不要,你姐姐以前老說你喉嚨不好,總是咳嗽,酒傷喉,還是不喝為妙。”頓了頓,他又笑了起來,道,“宗次郎啊,將來要是有什麼時間就去大阪看看你姐姐吧!林太郎回去之前我跟他說了幾次話,他說你姐姐身體總是好不起來,因為不放心才回去的……宗次郎,你的姐姐很想你。”
“我……”總司有些心虛的垂下眼簾,酒杯也緩緩地放了下去,低聲道,“我會的,會……會回去看她的,請放心。”
“唉,”鬆五郎輕歎一聲,跟近藤對視一眼,皆無奈地搖了搖頭,“宗次郎啊,好多年前我跟你說這事的時候你也這樣說,可是最後呢,你還是沒有回去!恕我多言說一句,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阿光也明白,可是阿光也從來沒有怪責過你什麼啊!那時候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錯,而且最後不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嗎……”
總司默不作聲的別過臉去,輕咬著下唇,眸中透出了複雜的神色。
我微微一怔,悄悄地看了總司一眼。隻見他那修長的手指捏緊了酒杯,指骨間微微泛白,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但是,他的臉上卻是麵無表情,雙眼有些發直,就像是被掏空了一切的洋娃娃,進入了無盡的沉思,難以自拔。我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卻見他似乎根本感覺不到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倒讓人有些擔心起來,想了又想,終於還是湊近近藤,輕聲道,“近藤先生,我看總司有點不對勁,不如我帶他出去吹吹風吧?”
近藤看了眼總司,又看了看我,又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輕道,“齋藤,這孩子跟你是一樣的。這麼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幫他,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他有多痛多苦!現在,也隻有你能夠幫他了……”我愕然地看著近藤,一時半會兒也不明白他的意思,隻見他拍了拍我的肩頭,道,“隻有經曆過同樣的事情,才可以理解對方的心情!所以,齋藤,在他扶著你的同時,也請你扶他一把,好嗎?”
在他扶著你的同時,也請你扶他一把……
“……九歲那年,如果那時候不這麼做的話,姐姐就會受到傷害呢。”
“如果說,現在再讓我選擇的話,我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握起刀,因為相比起那些所謂的‘代價’,我更不願意看到姐姐痛苦!”
既然痛苦,為何又總是要笑著呢?總司。你總跟我說不要想,可是為什麼自己又偏偏是放不下過去的事?童年對於你來說,是否真的那樣的痛苦呢?總司……
“……可是他的笑容背後背負的是更多更重。”
“……那個孩子,隻有九歲的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沾滿了血跡,那雙瘦小的手卻死死地抱著那柄染滿了血的劍,任我們怎麼哄怎麼說都不願意放下來。”
明明可以選擇,但我們兩個卻渴望走上令人畏懼的修羅道,死死地抱著那把比自己還要高還要重的劍,不願放手——那條路,許多人都想走,然而走上了才知道後悔,拚了命想要回頭過去,然而他們又何曾知道大江東流便不再複返,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一如流水流走便不會再回過頭去。
這便是人生。
我抿緊了嘴巴,輕輕地朝他們兩人點了點頭,便扶起了仍然在發呆的總司,緩緩地朝門外走去。總司的手被我緊緊地握著,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鬆指間的力度,潛意識之中,我似乎想要藉這股力度來安慰他——正如當初他安慰我那般。
直直地看著他那張茫然的臉,我想要笑給他看,想要告訴他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在此同時我也忍不住要鄙視自己,我總以為總司安慰我時候很輕易,但此時此刻我卻發現原來我自己什麼都做不到!我說不出口,連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別人不要想?
是的,他也做不到,甚至在他對別人溫柔地笑著的時候,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說不定仍然在隱隱作痛。然而他卻能夠在自己痛的時候令別人得到安慰與快樂,寧願獨自悲傷也不願意別人痛苦。而我呢?我隻懂得躲在一旁,自我墮落,甚至從來沒想過身邊的人是否會擔心自己。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是一個如此自私的人。
“總司……對不起……”我扶著他走到無人處,然後找了個地方還他坐下,輕喚一聲,“對不起呢,我一直都那麼的自私。”
總司抬起了眸子,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有聽明白我在說些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對不起。”我坐在他的旁邊,目光轉向了那蔚藍的天空,那雪白的雲絮在空中悠然地飄動著,低聲呢喃著,“我一直以為,安慰別人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然而今天我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跟你一樣。”
轉過頭去看著他,卻見他愕然地看著我,沒有作聲。
“一樣是自小握劍,一樣是那樣渴望走上修羅道,一樣是,一樣是……”我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似在嘲笑自己一般,心裏似乎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悄悄萌生,“總司,你說,我們還能夠回去嗎?”
總司看著我,那雙有著如同天上繁星那般的光輝的眸子此刻卻黯淡無光,似是披滿了雪色般的荒原,空洞冰冷,一片死寂。半晌,隻見他有些勉強的勾了勾嘴角,但笑容中卻帶了幾絲苦澀的味道,那把清靈剔透的聲音此刻卻像是落在冰麵上的水珠那般,帶了股冰冷的溫度,“馨,我們也再沒辦法回頭了……我再也不可能是宗次郎了,現在的我是鬼——名叫衝田總司的鬼!”
“說得對呢……”我閉上了眼睛,重重地籲了口氣,朝著他輕笑道,“可是成為了鬼的總司,也是為了所愛的人而握劍,不是嗎?”
他沉默了半晌,忽地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躲著阿光姐姐嗎?”我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我,不禁愣了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卻見他站了起來,走到花叢之前,修長的指尖輕輕地逗弄著那紅色的小野花,唇邊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苦澀笑意,在殘陽映照之下,眸色越發變深起來,那種純粹到了極致的黑色隱隱透出了一抹斜陽散發出的橘紅色光芒。
“小老師說得沒錯,我真的是很愧疚啊……我想,就算說一百句、一萬句對不起,那也彌補不了我的錯誤吧。”總司柔柔地笑了起來,本來就偏細的聲音此刻的話說得更輕了,似是歌者婉轉低柔的低吟聲,又像是午夜時分那似真似幻夢囈,難以分辨出是真是虛,“很奇怪吧?我不怕那些所謂的人斬,也不怕神鬼,然而我卻打從心底害怕溫柔的光姐姐……”
“因為我錯了啊……那個時候我不應該任性,不應該硬拉著姐姐出去的,我更不應該求姐姐把那個來曆不明的浪人救回去!”似是要宣泄自己滿腔的憤意一般,他的手猛地收緊,那朵嬌嫩的小紅花被他抓得都散開,瓣兒從他的手心中緩緩滑落,在半空中打了幾個轉兒,才落到地上去。
那紅色的瓣兒在橘色的斜陽的照射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似是被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在樹影搖曳之下,忽明忽暗。那白色的衣塊一如初見時那般,幹淨明亮,纖塵不染,顯得他格外的清靈秀逸,然而當初那抹笑意之中再沒有當初的單純,苦澀無比;當初那雙幹淨純粹的眼睛,濃濃的笑意不複存在,而隱藏在深處的銳利如今卻光芒大盛,帶著三分憤恨,三分內疚。
那樣的眼眸,似是刀劍般銳利冷淡,又似是牆角上那繁瑣複雜的蜘蛛網般,結了千萬個死結,任你如果用心的去拆解,也無法解得開——就像是天生的連體嬰一般,注定了要在一起,便無法再分開。
“那是你的錯嗎?”我喟然,眼睛也定定地看著他,喃喃地重覆著,“那是你的錯嗎,是你的錯嗎……”我表麵上是在問他,但是在問的同時,心卻也漸漸地迷惑起來。
總司看了我一眼,然後閉上了眼睛,似是自嘲般淡淡地笑了起來,“馨,那是你的錯嗎?”我嘎然止聲,愕然地看著他,笑意未褪,“我跟你是一樣的啊……我們兩個,誰都無法逃出那深厚的罪孽之中。”
“這些便是上天對鬼的報應吧?馨,成為鬼是需要有代價的,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他慢慢地瞪開了雙眼,輕柔的語調似是響徹了周圍,在空氣之中悄然浮沉著,“應該……早就知道的啊。”
“別想了,不是說……再也不想了嗎?”
“馨,原來這真的是很難的啊。”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草屑,臉上都是滿不在乎的表情,“我一直都在騙自己呢,在沒見到鬆五郎先生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我是能夠忘記的,可以不記得過去所發生的……可是見到他的時候,當他說起阿光姐姐,當他像以前那樣叫我宗次郎的時候,原來我什麼都沒有改變過啊!”
“當初我是為了什麼而學劍的?到了現在我仍然記得很清楚……”
“在那個時候,我抱著那把劍,坐在那個人的屍首麵前,姐姐緊緊地抱著我痛哭,怎樣都止不住哭聲。那時我用滿是血的手摸著姐姐的臉,跟她說:‘姐姐不要哭好不好?宗次郎會保護你哦……那些肮髒的東西,統統都得洗幹淨……’”說到這裏,他又忽然笑了起來,沉聲道,“那個時候,我的手,把姐姐的臉弄髒了……好髒好髒。”
那些肮髒的東西,統統都得洗幹淨——與此同時,也髒了自己的手。
“劍乃凶器,劍術乃殺人術!然而,無論我選擇的是劍還是劍術,都是一樣的……肮髒無比!”
“……父親,我已經回不去了,沾了血腥的我,是那麼的肮髒!如此的我,讓能夠回去嗎?”
“所以父親……請你將我變成鬼吧,將我變為修羅……”
“……這樣子,就算殺了人,也不會覺得痛,也不會覺得害怕了。”
我們都深信著手中的劍可以讓我們保護到自己身邊的人,但是在保護他們的同時,我們也在傷害那些疼惜我們的人。握著劍的手,鮮血淋漓,腥氣撲鼻,那股令旁人厭惡的味道在我們的手上無法洗掉,可憐的是當時人的毫不知情。
殺人以後,當上了人斬以後,我真的快樂了嗎?我看著總司微仰的側臉,忽然在想。當年的我,一心想要成為強者,深信著弱者必死,視它為世上惟一的真理,也是活在人世之上的一條重要的法則——然而,在我握了刀,成為了強者以後,我滿足了嗎?真的覺得快樂,活得輕鬆了嗎?
“總司,握了劍的你,快樂嗎?”我忽地輕聲問道。
“哎?”他微微一愣,隨即抿起了嘴笑了起來,那極淺的孤度卻讓人的心隱隱作痛,“嗯,我很快樂,真的——很快樂。”
是的,我有能力保護自己身邊的人了——
“是嗎?真好。”我低頭輕笑,兩側的劉海隨著動作而輕柔地垂落,掩去了自己的臉,“呐,總司……我也,很快樂。”
真的……現在的我,多麼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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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子千人同心:官名,幕臣的一個小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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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鬆五郎與井上源三郎是兄弟,而衝田的姐夫林太郎則是來自鬆五郎家,同時鬆五郎的女兒也是衝田芳次郎(衝田光長子)的妻子,這個在前文已經說過。
話說總司的過去仍然沒有寫完啊……唉,忽然又想讓山崎出來了。
……不過我連下一章也沒寫好,看來已經沒有資格想這麼多了,還是乖乖的先寫好前麵吧。
補課超多的,癱瘓。
神啊,給予我四十八小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