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眯著眼，衣襟半敞地躺在蟠桃樹下的玉榻上，嘴裏哼著從凡間勾欄院裏聽來的小曲兒，左手搖著一柄半舊的羽扇，右手不斷地往嘴裏塞著切成鵪鶉蛋大小的蟠桃。
    正自優哉遊哉，就聽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氣急敗壞地道：“好你個洛百川，天帝要你在此反省，你可倒好，逍遙自在得很嘛！”
    不遠處，一個玄衣墨發的小孩兒正怒衝衝地看著我。那眉眼像極了天帝，清清乎似碧水寒潭，瑩瑩乎若滿樹燦然。
    我咧嘴笑了笑，說起來，我跟天帝還真有一筆賬要算，想到這裏心中一動，半坐起身，長臂一伸，攬了那小孩兒到胸前。
    我捏捏小孩兒俊俏的臉蛋兒，“看你年紀小小，怎地說話如此老成，來，給洛叔叔笑一個。”
    小孩兒又羞又怒，一張臉漲成了蟠桃。他一邊用力掙紮，一邊色厲內荏地嗬斥道：“你好大的膽子！膽敢對我無理，我要把你……把你……”
    “把我怎樣？”我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在蟠桃園呆了大半個月了，除了每日按時前來灌溉除草的仙女仙童，一個神仙都沒見過。此時驟然來了這麼一個小鬼，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了。
    我又捏了兩把小孩兒的臉蛋，最後在他臉頰上啵的親了一下。
    小孩兒怔了一怔，緊跟著眼圈紅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慌了神，趕忙放開那小孩兒。開個玩笑罷了，誰知道這小孩兒竟是個紙糊的老虎，隻兩句話，便要掉下淚來。
    我暗歎一聲，天帝恁的小心眼兒，當初我不過是多看了他一眼，又嘴欠地說了一句，要是做我老婆就好了，就被他發配到這蟠桃園來。若被他知道我調戲他的後輩，搞不好就要送我上誅仙台了。
    想到此處，我趕忙去哄那小孩兒，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去擦那小孩兒的眼角，“莫哭，莫哭，洛叔叔跟你開玩笑呢。”
    小孩兒瞪了我一眼，拍開我的手道：“誰哭了，我不過是……不過是眼睛裏落了沙子。”
    “是是是，我說錯了，你沒哭，你眼睛裏落了沙子。”我暗暗笑了一聲，當下也不揭穿，嘴裏卻忍不住逗弄，“來，洛叔叔幫你吹吹，吹吹就好了。”
    小孩兒垂下眼，纖細的睫毛微微地顫抖著。
    我聽到自己咽了好大一口口水，不由得老臉一紅，在心底暗暗地唾棄自己，對著這麼小的孩子都能發情，真是個畜生啊。
    輕輕吹了兩下，那細長的睫毛抖個不停，我心裏便像被羽毛搔了一下，趕忙轉開目光，假咳兩聲，“好了。”
    小孩兒皺眉看著我，張了張嘴，沒說話。
    我從玉盤裏挑了一塊蟠桃，放到小孩兒麵前，“你嚐嚐，這可是我親自照管的結果，是不是比往年的蟠桃要甜上許多？”
    小孩兒就著我的手吃了，淡淡吐出一句，“雖說是你照管，但你可澆過一桶水，除過一棵草？天帝要你好好反省，你卻樂得逍遙自在。”
    我老臉又是一紅，趕忙塞了一塊蟠桃到他嘴裏，幹笑道：“你還小，不懂。怎麼能說我什麼都不管呢，我是掌握大局的人，這些小事自然要手底下人做了。不然，我這個統帥又與下麵人有什麼區別？”
    “狡辯。”小孩兒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
    我決定擺事實講道理，否則，到了天帝麵前，還不知道他要如何告我的狀呢。“這不是狡辯，這就是用人之道。將兵有別，各司其職。待你長大了，自然就曉得了。”
    小孩兒哼了一聲，沒再接話。
    我假咳兩聲，一邊喂小孩兒吃桃，一邊探問小孩兒的來曆，“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之前沒見過你？”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小孩兒打了個飽嗝，咽下最後一口蟠桃，舔了舔泛著光亮的嘴唇，“別以為賄賂我，你玩忽職守的罪名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天底下哪有這般好事？”
    我臉皮抖了抖，頗有些咬牙切齒，“真正是白眼狼，你剛還吃了我的蟠桃，沒成想這會兒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不過是負責照管蟠桃園罷了，怎麼就成了你的了，若是讓天帝知道，”小孩兒挑了挑眉，“定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翻了翻眼皮，今天是什麼日子，竟碰上這麼一位，關鍵還說不得打不得。我有些頭疼地摸了摸下巴，最後歎了口氣，露出一個無比溫柔的微笑。
    “洛叔叔是剛剛飛升的小仙，對天庭的規矩不甚了解，若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就直接跟我講，不要告訴旁人，尤其是天帝。你知道，天帝日理萬機，辛苦得很，咱們就不要給天帝找麻煩了。好不好？”
    見小孩兒不為所動，我心裏有些惱火，臉上卻越發溫柔，笑眯眯道：“不然這樣，回頭你再過來找我玩兒，我還請你吃蟠桃，好不好？”
    小孩兒麵現猶豫，正要答應，就聽蟠桃園外傳來腳步聲響。
    我挑了挑眉，給蟠桃樹澆水的時辰到了。
    一列披紅著粉的仙女魚貫而入，手中提著裝滿仙泉的玉壺，對我點了點頭，“仙君好。”
    我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準備裝裝樣子巡視一番。正要低頭交代那小孩兒莫要亂轉，誰知，那小孩兒早已沒了蹤影。
    翌日晌午，我在蟠桃樹下閉目養神，忽覺鼻端刺癢癢的，睜眼一瞧，就見那小孩兒正瞪著眼瞧我，手裏還拿著一根羽毛。他似乎沒想到我這麼快就醒了，沒來得及藏好羽毛，於是隻好往手裏緊了緊。
    “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恁的無理取鬧，擾人清夢？”我佯作不悅，皺著眉訓斥那小孩兒，“你可知這是蟠桃園，擅闖蟠桃園可是大罪。若被天帝知道了，定要著人狠狠打你一頓屁股。”
    小孩兒定定地看著我，臉上帶著點兒委屈，“你說話不算，你昨日明明說了，讓我找你過來玩兒，還要請我吃蟠桃。”
    “我說過此話不假，但誰叫你不辭而別呢，”我心裏幾乎要笑翻了，但臉上依舊陰沉沉的，“你快回去，莫再找我來了。”
    小孩兒的眼圈紅了，他咬了咬嘴唇，“好，我這就走。”剛要轉身，腰上一緊，已被我拉到了懷裏。
    這小孩兒還是個有脾氣的。
    我綻開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一邊摸著小孩兒的頭發，一邊溫和地解釋：“你這小人兒，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我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恁的還翻了臉？”
    小孩兒一聲不吭，突然張嘴咬在了我肩膀上，直到嘴裏出現了血腥味兒，才慌忙鬆開了，垂著頭也不說話，露出一截細膩白皙的脖子。
    我嘴裏嘶了一聲，這小孩兒也太狠了。不過，我也不是個吃虧的性子，當即把小孩兒放開了，沉著臉開口，“你這小人兒，怎麼動不動就咬人。我可不敢讓你再來了，否則，說不定哪天就被你給咬死了。”
    小孩兒動了動嘴唇，悶聲說：“誰讓你先取笑我的。”
    “我是在跟你開玩笑，你這小人兒，怎麼如此無趣？”我假咳兩聲，眼珠子轉了轉，“算啦，看在你是個孩子的份兒上，我就原諒你了。不過，你也得叫我咬上一口。”
    小孩兒抬起頭來，臉漸漸紅了。“你怎麼如此斤斤計較？”
    饒是我臉皮厚，此時也禁不住紅了臉。我假咳兩聲，“這不是斤斤計較，而是教你明白一個道理。不管是人，還是神仙，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咬了我，就得做好被我咬回來的心理準備。”
    小孩兒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最後伸出手臂遞到我麵前。
    我挑了挑眉，拉過小孩兒禁錮在懷裏，用食指勾起小孩兒的下巴，本想在他臉蛋上咬一下，不知怎地，看了那嬌豔欲滴的紅唇，忍不住就親了下去。
    小孩兒篩糠似的抖了一回，接著軟綿綿地靠在了我懷裏。
    我笑了笑，訕訕道：“這就是對你肆意妄為的懲罰。”
    小孩兒紅了臉，瞪了我一眼，接著埋了頭，不再看我。
    “真是有趣，”我忍不住笑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姬兮，”小孩兒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一動不動地盯著我，“記好了，我叫姬兮。”
    “姬兮，好名字。”我笑著重複了一遍，目光卻變得有些惆悵，“你這名字，倒叫我想起一個道士來了。”
    姬兮靜靜地看著我也不說話，於是我繼續說：“那是我還未成仙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