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沒想到，他們不但沒死，還見識了大場麵。
    她是在一張圓狀的紅色床上醒過來的，床邊沒有人，但在隔著床紗和珠簾的不遠之外，一個男人背對著她正在舉杯飲酒。酒氣與胭脂的味道摻和在一起，形成一種她很熟悉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來船上的舞會，閃爍的聚光燈下，有女人的香氣，香檳的味道，這個一閃而過的記憶是她腦袋像被一根銳利細長的繩索從最上端開始往下劈裂，那種疼痛感覺隻是一瞬間的，一瞬間出現，一瞬間消失，她捂住腦袋坐了起來。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衣褲，隻是低頭瞧了一眼便想到了情趣內衣。
    它們實在是太單薄了，單薄到透出肉的顏色，但是又令人感到舒適，起碼比在海麵上泡著舒服很多。
    她還沒有開口，那個背影便道：“床頭有衣裳。”
    那聲音顯然就是海黑魚，隻是他仿佛又長大了不少，聲音帶著磁性，聽起來好像是二三十歲的男人。
    折花伸手便披上了一件紅色長袍，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要出嫁的新娘。
    海黑魚聽著身後的女人靠近的腳步聲，持酒的手一抖，猶豫道：“你……你怎麼能是個女人？”
    “我是女人，怎麼了？”
    他放下了酒杯道：“女人是麻煩。”
    他又道：“我不該回去找你。”
    他這話帶著滿滿的愧疚，折花不知道他在愧疚什麼，這個時候她已經走到海黑魚身邊，緩緩坐在他對麵，她發現這個少年又成熟了不少，他臉上竟然帶著一絲溫柔和懊惱，又黑又紅的臉上掛著兩個紅眼，他似乎哭過，折花問了一句：“為什麼你這麼認為，你瞧不起女人嗎？”
    海黑魚道：“你寧願與翠花結婚都要隱瞞性別，可如今因為一場水難便什麼都白忙活了。”
    折花道：“那倒也是沒有什麼。重要的是你為什麼覺得女人是麻煩？”
    海黑魚道：“如果做女人不麻煩的話，你為什麼要穿男裝，為什麼寧願要與翠花結婚，也不說你是個男人呢？”
    “為什麼要說我是個男人呢，我喜歡穿女人的衣服，也喜歡穿男人的衣服，我是江湖中人，放蕩不羈，娶個女人算什麼？女人就不能娶女人麼？”
    海黑魚沒有想到答案竟然是這樣的，一時啞口無言，酒杯裏的酒順著他傾倒的酒杯流向桌麵，又滑向折花，折花低頭瞧著那酒在她的紅衣上留下汙漬，忽而失神。海黑魚卻很緊張，他非但像彈簧一般站起來，而且還一隻腳跪下來伸出袖子，擦拭著她濕透的地方。
    折花看著他突然出現在她大腿上的手，麥黑色的手背上留著幾道扭曲深刻的傷疤，令人不得不注意。
    折花失神道：“這傷，還會好嗎？”
    海黑魚片刻後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又是過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心底不由得一暖，笑道：“這是小傷，懶得治。也許過一兩年就自己慢慢沒有了。”
    折花問：“那這傷是什麼時候受的？”
    海黑魚抬頭瞧著這個忽然變成妹妹的弟弟，忽而覺得她其實美得很有道理，很多同胞的兄妹，哥哥都是長得不堪入目，可是妹妹都是猶如盛放的嬌花一般令人挪不開眼。不知為何渾身忽然暢快又自由，不由得嘴角上揚道：“不記得了，也許是去年，也許是上個月？”
    折花道：“你好像很不疼惜自己的身體。”
    海黑魚摸著自己的手苦笑道：“江湖中人，特別是我這樣的惡人，眼睛一閉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再怎麼疼惜保養愛護，好像是在做無用功。”
    折花道：“身體健康完整，才能更好的應對敵人。”
    海黑魚忽然笑得詭異道：“我很健康，你看我像個不完整的男人嗎？”說完這句話，他又道了句：“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女人，我不該這麼說的。”
    折花並沒有聽出來，他哪裏說的不對：“我瞧你昨夜是不是沒有睡，熬夜可是會讓身子變差的。”
    說到睡覺，海黑魚忽然打起來哈欠，他忽然覺得自己需要好好的睡一覺，那不是疲憊不堪，而是一種由內到外的舒適感覺，他就著這種感覺，靠著折花的大腿閉上眼睛沉沉的睡過去。
    折花一時怔住，怎麼有這樣說睡就睡的怪人？隨後她慌張起來，因為，她想起來脖子上的手機，她想起來手機泡了水，會不會壞了？她伸手一摸手機還在脖子上，拽到眼皮底下一看，手機還可以亮屏，瀏覽器還停留在小說頁麵的某一章，從她看到的第一個到最後一個字用了大半天的時間，這大半天的時間，她一動不動，而海黑魚也是一動不動。
    她終於從小說裏走出神來的時候，也許是肢體的擺動幅度過大，海黑魚終於抬起了腦袋：“我睡著了？”
    他的眼中竟然有了懷疑與防備：“你是我的妹妹，你沒有必要對我下迷藥，而且迷藥對我沒有作用。”
    他這麼說著又有了新的疑惑：“我為什麼忽然就靠著你睡著了。”
    折花道：“你看起來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興許是暈了頭。”
    海黑魚道：“又或者，是什麼新出來的迷藥。專門治我這種人。”
    折花並不解釋，她看著海黑魚，海黑魚被她看得又低下頭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我沒有懷疑你。”
    折花想，他可真是一個好哥哥：“沒關係。我們之間沒有那麼不堪一擊，你盡管說，我不會因為你的一兩句話就生氣。”
    海黑魚喃喃道：“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女孩子長大了都會變得溫柔嗎？不，江湖上很多女人，越活越潑辣，你和他們不一樣，你這叫知書達理，看來多讀書是有好處的，可為什麼會有人覺得女人不應該讀書的，難不成那些男人不覺得溫柔的女人比潑辣的女人好麼？”
    海黑魚感到一雙手正在撫慰著他的手背，他低頭看見折花那雙白皙細膩的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心底竟然有那麼一絲害羞，他差點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又有另外一種動機使他不願意動彈。
    妹妹比弟弟好，妹妹能疼惜哥哥的身體，而弟弟隻會嫌棄哥哥。
    他這麼想著，又覺得好笑，低聲笑起來。
    折花既是他妹妹也是他弟弟，疼惜哥哥是她，嫌棄哥哥的也是她。
    一個人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變化？讀書真的能改變一個人麼？
    海黑魚昂頭看著妹妹的臉頰，他發現有了頭發的妹妹更加柔美，聖潔，引人入迷：“妹妹，你怎麼越來越好看了。”
    “我一直長這樣，沒有變過。”
    “這天下有誰能配得上你呢？翠花她和你有沒有……”海黑魚止住了話，他又道了句：“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他想折花如果不是為了那種事情，何必結婚呢，既然已經結婚三個月了，那勢必該做的都做了，他又何必問呢？
    折花聽到海黑魚低垂的腦袋發出一種堅毅的聲音，仿佛是在發誓一般：“沒有女人配得上你，也沒有男人能霸占你。”
    “幸好，翠花死了。”海黑魚得意的笑著，昂起的腦袋在看到折花的一瞬間又瞬間變成了哭臉：“我做錯了。對不起，我不該殺了她。”
    “沒關係，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喜歡她，我可能很花心吧，婚後第七天，我便覺得索然無味了。”
    “你原來是個花心的女人。”海黑魚麵露驚訝可卻又舍不得說自家妹妹一句不是：“那……那又如何，妹妹長得這麼好看，誰也配不上，翠花又不是什麼大美人，妹妹不喜歡便不喜歡吧。”
    折花卻還不知道，海黑魚竟然有舔狗屬性，雖然舔的是自家妹妹，但是她還是覺得後背發涼。這劇情已經完全不對，人設崩塌。她握住手機，方才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故事全然不同了。主角還是那個邱鶴，隻是海黑魚沒有出現了，五十章寫的不是他，石仁廟沒有了，翠花也沒有了。
    什麼食人魔頭，辣手魔女都不存在了。
    折花有預感，他們的死法不同了，也許是死無全屍，否則主角怎麼能不找到他們呢？海黑魚得存在十分重要，他將會是本故事最大的贏家，他的武功不是最強的，可他是最狠毒的，為了錢為了寶物為了秘籍為了想要的一切，可以毀滅所有。
    現如今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他筆下的那個海黑魚。
    她牽著海黑魚的手，感受真實的熱度，摸著他傷口的褶皺，忽然有些心疼，疼得她無法忽視，也許在故事裏消失了還有另外一個結局，她輕聲道：“我們離開這裏吧，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有很多錢，可以過安分的日子，沒有必要做強盜。”
    “妹妹想要養我？可是哥哥……”海黑魚想到自己雖然沒有妻子，沒有小妾，可花樓裏的紅顏知己，卻數之不盡，他賺的錢可比這個妹妹多得多，可花得也快，他想總不能用妹妹的錢去買花酒。“妹妹想要哥哥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是嗎？”
    折花道：“哥哥莫不是覺得錢太少？”
    海黑魚笑道：“妹妹真是善解人意。”
    折花道：“最後賺一筆，不論成敗，都與我退隱江湖。敗了，我們做生意養活自己。”
    海黑魚沒有拒絕，也沒有正麵答應：：“最後一筆，該做個大的，可什麼是大的呢？要多少錢算是大的？”
    折花道：“出去看看吧，江湖那麼大，找一個有錢，作惡多端，糟了難，人人都偷笑，不會幫他的人，不會很難吧。”
    海黑魚哼笑一聲道：“江湖上人不會因為一點糾紛便不做朋友，江湖人是靠利益串聯起來的。我們要無後顧之憂，便要斬草除根。妹妹你頭發長出來後，越來越優柔寡斷了。溫柔的人多是如此嗎？”
    海黑魚道：“要斬草除根，就要找個滿門極惡的有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