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斯特的假期 假期2:支票能不能現在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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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校門,我直奔打工的尚悅咖啡廳。尚悅咖啡廳位於兩個街區以外,等我趕到那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鍾了。
“你遲到了,高材生。”隻有初中文憑的大堂經理歐文提高了嗓門兒,他臉上的贅肉因為說話飛快地顫抖著。“別告訴我你今天又有考試。”說著,他從吧台後麵找出一件半舊的工作服,扔到了我身上。
我來尚悅咖啡廳的第一天就分析過了,歐文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上過大學。這種心理令他對我格外地注意,我想應該是又羨慕又看不起吧,就像吃不到葡萄的狐狸會說葡萄是酸的。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往廚房走,眼睛下意識地瞥了眼歐文的皮鞋。
歐文個頭不及5。3英尺,但腳卻生得很大。雖然他聲稱隻有45碼,但實際上卻達到了48碼。他今天還穿了雙新皮鞋,鞋麵光滑,更顯得滑稽透頂。再加上他走路時身體一搖一擺的,活像隻肥膩待宰的鴨子。
“您猜對了,今天還是考試。也許您不太清楚大學裏的規矩,因為馬上就要放假了,所以每天都會考試。這樣吧,我晚半個小時下班。”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之前,我還沒打算徹底得罪這個討人厭的家夥。
歐文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假笑道:“好極了,我會讓琳達盯著你的。”
接下來開始了慣常的忙碌,直到晚上十點鍾,才算告一段落。
歐文見客人們都已離開,宣布可以下班了。頭走前,他特意看了我一眼,囑咐道:“別忘了那半小時,莫裏斯。琳達,你會陪著莫裏斯的吧?”
琳達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當然,正好補昨天早走的半小時。”
“就是這麼回事,琳達,那就辛苦你了。”歐文說完,脫下工作服,提著半新的皮包往門口走。
我看著歐文笨拙搖擺的背影,忍不住調侃道:“對了,歐文先生,忘了說了,您這雙新鞋看上去真棒,就像……是的,就像卓別林在世。”
琳達聽了,噗的一聲笑出聲兒來。
其他人也紛紛去看歐文的皮鞋,明白琳達在笑什麼之後,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歐文轉過身,滿臉怒火地說道:“我警告你,莫裏斯,如果你再拿我的腳和我的鞋開玩笑,你他媽的就給我滾蛋!”說完,砰的一聲摔上門,走了。
員工們陸續離開,到十點半就隻剩下我和琳達了。我們把地拖完,桌椅的位置擺好,碗筷都洗幹淨了,這才關燈鎖門,慢慢往回走。
琳達今年十九歲,來自伯克郡的一個農村。她五官長得還算端正,就是鼻子稍顯大了一些,臉頰上帶著農村人特有的紅潤。她腳上總是穿著一雙白色帆布鞋,身上是幹淨利落的白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
琳達也在劍橋讀書,學的是法律專業,比我低一個年級,住在學校的女生公寓樓。因為男女公寓樓離得很近,因而我們總是一起下班。
走在寂靜空蕩的街道上,兩個人的腳步聲聽得分外清晰。
這個時候,最先開口的永遠都是琳達。“你暑假怎麼安排的?”
我聳聳肩,這麼多年,暑假和寒假除了打工從來不會有別的。隻不過,我不想多說,於是搪塞道:“還沒想好。你呢?”
琳達抬頭看看夜空,笑道:“該回家看看了,你知道,這兩天我爸媽一直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對了,你回家嗎?”
我搖搖頭,“不回。”
琳達覺得無法理解,“為什麼不回,你不想家嗎?”
我笑了笑,“沒家怎麼回呢?”
琳達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語氣裏帶著些不可置信。“什麼?”
“如果一棟空房子也可以稱之為家的話,那我也許應該收回之前的話。”我聳聳肩,見琳達依舊一臉震驚的表情,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家裏沒人,所以,回去也沒什麼太大意義。”
琳達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係,”我聳聳肩,“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空氣沉默下來,寂靜的街道上回蕩著我和琳達的腳步聲。
過了有好一會兒,空氣中再次響起琳達低低的說話聲。那聲音聽上去像是被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似的。她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看上去像是有些氣餒,又像是有些不甘。
“莫裏斯,咱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我對你的了解十分有限,好像你從來沒有提過你自己的事。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主動問的話。而且,每次你回答的時候,都有些含糊其辭。”
我不是傻子,自然察覺出琳達對我的愛慕。但戀愛這檔子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去碰。畢竟,嫁給一個潛在的精神病人絕不會是什麼幸運的事。我不想在將來的某一天,琳達為此而心懷怨恨。
於是,我停下腳步,淡淡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琳達有些慌亂,她撫了撫垂在額前的碎發,尷尬道:“實在對不起了,莫裏斯,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好了,前麵就是女生公寓了,那再見吧。”說完,她飛快地跑向女生公寓樓。
“再見。”我覺得有些煩躁,語氣也變得硬邦邦的。
剛要離去,琳達停了下來,她轉過身,開口叫住了我。
“等等,莫裏斯。”
我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琳達的臉有些紅,她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其實,我想說的是,暑假你想去我家玩兒嗎?我相信,我爸爸媽媽會很歡迎你的。”
我聳了聳肩,果斷地拒絕道:“很抱歉,我去不了。”
琳達勉強笑了笑,“沒關係,那回頭有機會再說吧。”說完,她擺擺手,轉身跑進了公寓大門。
直到琳達的身影消失不見,我才繼續往男生公寓樓走。
說實在話,琳達是個不錯的姑娘。雖然她長相一般,但性情溫柔,心地善良。如果我不是我的話,說不定我會考慮跟琳達在一起的。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琳達愛上的是一個沒有資格說愛的人。
這是第幾次了?第七次了,還是第八次了?拒絕一個姑娘的示好,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或者應該說是感覺很糟。這種感覺就像是你明明知道成績單上寫的是零分,卻還是滿心期待著及格。
回到宿舍,我把自己關進了浴室。熱水器早就壞了,淋下來的水冰涼。雖然已是夏天,但我還是凍得發抖。冷水從頭頂澆下來,順著身體流到地麵。回憶剛剛的情景,我感到一陣透骨的冷意。
洗完澡,我來到浴室櫃前,打量著鏡子裏的人。
我笑笑,鏡子裏的人也笑笑。我皺眉,鏡子裏的人也跟著皺眉。
說實在話,以正常人的審美來看,鏡子裏的人應該稱得上是個英俊的男士。深刻立體的五官,結實勻稱的肌肉,還有一頭耀眼的金色短發。但很多東西,表麵上看去是美麗的,但內裏早已經腐爛敗壞了。
這樣的人,真的能當個卓越的心理醫師嗎?
想到這一點,我心裏更加煩躁了。我打開水龍頭,任由冰涼的液體淋在腦袋上。接著,我用力洗了兩把臉,漸漸冷靜下來。我取了毛巾,使勁擦了臉和頭發,然後光著腳回了臥室。
躺在床上,我睡意全無,於是起身來到陽台。我從儲物架的抽屜裏拿出一包廉價香煙,取出一根,點燃了塞到嘴裏。我深吸一口氣,劣質煙草的刺鼻氣味兒順著鼻腔抵達身體深處,多少驅散了些煩躁。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男生公寓樓基本上都熄了燈,隻有走廊上還亮著燈光。女生公寓樓亮燈的也是稀稀拉拉的。
忙碌了一天之後,似乎整個校園都安靜下來了。
然而校區東邊的街道,被酒吧、餐館、旅店包圍的罪惡大街,卻是燈紅酒綠,吵吵嚷嚷,像是位於另一個世界。
我能夠聞到空氣中飄蕩著濃烈的酒精的味道。
不知怎地,我突然想起那個叫西蒙的孩子來。
照片上顯示,他也是以這樣的姿勢趴在陽台上,眼睛望向遠方。
那個時候,他在看什麼,腦子裏又在想些什麼?短短幾年的時間,歡樂消失得幹幹淨淨,無跡可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憂鬱徹底地占據了這具年輕的肉體。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最後吸了一口煙,煙頭扔到地上,用鞋尖碾了碾。此時,地上已經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煙屁股了。
算了,還是離這種人遠些的好,最好想都不要想。思索間,我重新走回屋裏,躺到床上。
晚上,我夢到了愛麗絲。
那是她小學畢業那天,她身上穿著一身漂亮的碎花連衣裙,腳上是一雙新買的黑色綁帶小皮鞋。她的臉孔板板正正的,沒有一絲笑意,兩根長長的金色麻花辮躺在胸前,看上去又可愛又別扭。
愛麗絲學習成績一直很好,被推選為優秀畢業生上台講話。為了這次講話,她提前練習了好多次。上台的時候,由於過度緊張,講話磕磕巴巴,比平常練習時差了很多。回到家後,愛麗絲還大哭了一場。
結果雖然不讓人滿意,但我想,這應該是愛麗絲發瘋之前距離成功,也是距離幸福最近的一次了吧。
夢醒後,我決定去看看愛麗絲。
每次做夢夢到愛麗絲,或者需要我作出決定,而我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決定的時候,我都會去療養院裏看望愛麗絲。雖然愛麗絲的精神狀態不正常,但我總能從她那裏找到答案。
兩天後的下午,學校沒課。我先去超市買了一盒愛麗絲最愛吃的奶油味兒巧克力,接著就來到了聖紅十字療養院。
誰知,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麵傳來激烈的爭吵聲。準確地說,應該是訓斥聲。
那個聲音辨識度很高,粗重而低沉,很像是重物敲擊在地麵上發出的聲音,是愛麗絲的護工——艾米麗。
我趕忙推門進去,壓住心頭的怒火,問道:“發生了什麼事,艾米麗?”我的話是對艾米麗說的,但眼睛卻是看向愛麗絲。
愛麗絲看上去很害怕,她懷裏緊緊抱著我買給她的布娃娃。她腳邊堆著兩個破舊的手提包,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看見我,愛麗絲就撲了過來,布娃娃掉了也顧不得去撿。
艾米麗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恢複了趾高氣昂的神情。
“我應該早就提醒過你了,莫裏斯,愛麗絲的住院費和護理費該交了。我上個星期還特意給你打過電話。你今天要是再交不上的話,我隻好請她離開了。”
一個月沒來看望愛麗絲,就是因為住院費和護理費的問題。但我也已經在電話裏講過了,等我下周發了薪水,自然會全數補上。此時聽到艾米麗還在以費用說事,我的臉立刻漲得通紅。
我強壓著心頭的憤怒,“即使我交不出來,你也不能趕愛麗絲走啊。你知道,她精神不正常。出了事,你擔的起責任嗎?”
艾米麗嗤笑了一聲,“莫裏斯,你要搞清楚了,並不是我要趕她走,我隻是執行院裏的規定而已。你知道,這裏不是救濟院。世界上那麼多精神病人,難道都要我來管嗎,我管得過來嗎?”
上帝啊,像這樣缺乏同情心的人怎麼能當護工呢?病人交給她們,能護理得好嗎?
我知道跟這種人什麼也講不通,隻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錢的話,給我三天時間,我如數交上,一便士都不會少。”
艾米麗很享受我的狼狽,她肥膩的臉上露出討人厭的笑容。她腳上踮著寬大醜陋的方口皮鞋道:“我早提醒過你了,莫裏斯,今天是最後一天,可是你好像從來沒放在心上。出於對其他病人的公平,我不得不說,如果今天交不出500英鎊,那你就可以領著愛麗絲走人了。”
我腦中閃過那張簽有500英鎊的支票,深吸一口氣,對艾米麗道:“你放心,今天我一定把錢交上。”說完,我摸摸愛麗絲的頭發,柔聲道,“愛麗絲等我,我很快回來。”說完,飛快地往學校方向跑去。
我衝到教室,找到第八排最中間的座位,也就是我之前扔照片的那張課桌。我深吸口氣,嘴裏默念道:上帝啊,請你保佑那兩張照片還在。我低下頭,俯身去找那兩張照片。
感謝上帝,照片還在。
我把照片舉到麵前,用力親了兩下,接著把照片揣到兜裏,飛快地往小怪獸的辦公室跑去。
到了門口,我剛要敲門,恰好小怪獸推門出來了。他見到我並沒有太過驚訝,笑道:“考慮好了?”
我深吸口氣,道:“我想好了,艾倫教授。隻是,支票能不能現在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