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塞蘭雙手抱在胸前，腳後跟墊在茶幾上。他眯著眼看我，就像在看一隻可憐的螞蟻。
    “您還記得我，這真令我高興！還有，多虧您當日將我趕出教堂，否則，今天我就不會坐在這裏了，還真要謝謝您呢。”
    我的臉變得慘白，腦中隻閃過一個念頭。
    完了，一切都完了。
    “別緊張，親愛的神父大人，隻要您好好配合，相信我，我會放那兩個人走的。”羅塞蘭站起身來，慢慢伸了個懶腰。
    我強裝鎮定，“您想要我做什麼？”
    “沒什麼，”羅塞蘭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比毒蛇還要毒，“不過是要您體會一下當年我受過的苦罷了。”
    我的身體隱隱地顫抖起來，“您說什麼？”
    “您聽不懂嗎？”羅塞蘭一把抓住了我的下巴，用力捏了起來，“我的意思是說，我會讓您好好地享受一下，身體和心靈遭人背叛的滋味。”
    我的下巴很痛，被捏得咯咯作響，很可能下一秒就會斷裂，但卻沒有發出呻吟，無力道：“如果這樣做能放過安南和哈利，那麼我同意。”
    誰知，下巴上的疼痛更加厲害了。很簡單，羅塞蘭的力道更大了。
    “哈，您還真是慈悲心腸呢。”羅塞蘭的表情變得更加陰鬱，幾乎帶上了幾分凶狠，“為什麼您就不能對我好點兒呢？如果您繼續像十年前那樣冷漠，也許，我心裏還會好受一些，說不定會網開一麵。”
    我沒有說話，慢慢地閉上了眼，心裏卻在不停地說著抱歉。
    時間再度回到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許是淋了雨，回到聖馬丁教堂，我發起了高燒。一個月後，才慢慢恢複過來。但整個人卻瘦了一圈，而且像丟了魂兒一樣，每天渾渾噩噩。
    夜裏，我會夢到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充滿了絕望和怨恨。
    很多時候，我都會被那雙眼睛嚇醒。然後，睜著眼直到天亮。我後悔極了，我知道，我不該丟下那男孩兒，哪怕是大聲叫上一聲也行。也許救不了他，但卻會救了我自己。最起碼，我的心裏會好受一些。
    事情變得越來越糟，兩個月後，我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每天都是睜著眼，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上一會兒。
    瑪蘭主教發覺了我的異常，找到我想要開導我一下。
    沉默了很久之後，我把自己的罪行講了出來。
    瑪蘭主教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一定對我失望極了。我有些後悔，也許，我不該對他講這些。
    他離開的時候，對我說了一句：“任何罪惡都是能夠被原諒的，我的孩子，也許，你不該對自己太苛刻了。”
    我開始了每日的晨昏祈禱，比任何時候都要虔誠，真心希望上帝能夠解救我。漸漸地，我的心裏逐漸平靜下來，睡眠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氣色也慢慢地好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事情急轉直下。
    第二年的春天，教堂裏多出來一個打雜的孩子。那孩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有著墨綠色眼睛的男孩兒！
    聽瑪蘭主教說，這男孩兒名叫安迪•羅塞蘭，是小鎮名妓索菲亞的兒子。他母親跟著一個意大利籍的水手跑了，留下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瑪蘭主教可憐他，就把他帶回了教堂。
    我吃驚地望著這個孩子，腦中飛快地思索著如何掩蓋自己的罪行。是的，我不能讓他說出實情，否則，我會被所有人恥笑，也許會被趕出聖馬丁教堂。是的，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天晚上，夢的內容終於有了變化，不再是那個絕望而怨恨的眼神，而是無窮無盡的嘲笑。我堵住耳朵，但那笑聲卻透過指間的縫隙，不斷地鑽進我的耳膜，還有我的心裏。
    必須趕走他，是的，必須這樣做！
    時間過得更慢了，每一天都像煎熬。我想盡快趕走羅塞蘭，但又害怕見到他。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五月份的一天，也就是羅塞蘭來到聖馬丁教堂的第三個月，機會終於來了。
    我在教堂後麵的河灘上找到了一串項鏈，正覺得奇怪，卻見不遠處傳來爭吵聲。隻見羅塞蘭正和一個穿著寬荷葉邊粉紅裙子的女人說話。那女人表情倨傲，不可一世。羅塞蘭則是漲紅了小臉，毫不退讓。
    “你這小賊，竟然偷到我的頭上來了，真是好大的膽子！”
    “你有什麼好東西值得我惦記？就是偷，嘿，我也偷不到你頭上！”
    “你……”女人氣得渾身發顫，扭頭往前廳走，“有本事跟我去見主教，叫他給評評理！”
    “你叫我去，我就去啊？”羅塞蘭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你給我站住，跟我去見主教大人！哼，你若沒偷，幹嘛要怕呢？”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扯羅塞蘭的胳膊。
    羅塞蘭畢竟年幼，他雖然嘴上不饒人，但身體卻無可奈何。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拉扯著走遠了。
    我低頭看了眼項鏈，瞬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剛要準備將項鏈還給那女人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擊中了我。
    這不是一個趕走羅塞蘭的絕好機會嗎？隻要那男孩兒走了，就沒人知道我曾經做過什麼了。
    是的，一切都會恢複正常，再也不用每日提心吊膽了。
    但是，偷盜不是個小罪名，我不知道羅塞蘭將會接受什麼樣的懲罰。況且他年紀還小，又無父無母。所以，我猶豫了。不過，自私還是戰勝了善良。為了保持形象，我決定犧牲羅塞蘭。
    所以，我悄悄地來到羅塞蘭的房間。
    毫無疑問，羅塞蘭的房間被人搜查了，人們在他的枕頭下發現了那條項鏈。女人更加神氣了，鼻孔裏幾乎都冒出煙來。羅塞蘭則呆呆地坐在床上，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枕頭底下怎麼會多出來這樣東西。
    好多事情根本解釋不清，所以，羅塞蘭沒做解釋，也不想解釋了。
    他是名妓索菲亞的兒子，光這一條，他就解釋不清了。
    當他的目光飄到我身上時，我心虛地低下了頭，避開了他的目光。但他的視線始終凝聚在我身上。
    我有種錯覺，他看穿了我。但我知道，沒人會相信他。畢竟，神學院的學生總比妓女的兒子看上去更可靠些。
    瑪蘭主教雖然不忍，但抵不過眾人的要求，所以，羅塞蘭最終還是被趕出了聖馬丁教堂。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那個有著墨綠色眼睛的男孩兒。
    不過，那雙墨綠色的眼睛始終出現在我的睡夢中，有時是帶著驚恐和絕望，有時則是帶著了然和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