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把信給我，然後離開。”石訥爾先生再次下達了命令。
    不過，這次我拒絕了。“信可以給您，不過，得等到您離開這裏。”
    “快點兒，別廢話，”石訥爾先生變得有煩躁，“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臉色變得十分蒼白，“即使您這樣說，我也不會那樣做的。信隻能在離開之後才能給您。”
    “我看你真是瘋了，走吧，快走吧，”石訥爾先生疲憊地閉上了眼，“我不想在臨死前還欠你一個大大的人情。”
    “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您不必感到內疚，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抬頭望著洞口的一線天光，“而且，咱們不一定會死在這裏，你知道，艾特拉伊已經去山下找人了，警察很快就會來了……”
    話沒說完，腳下突然猛烈地顫抖起來，接著不知從哪裏發出轟一聲響，洞口的最後一絲亮光也消失了。
    “石訥爾先生？”
    說起來也怪，我心裏竟然沒有一絲害怕，反而有點兒甜蜜。因為，就在大地戰栗的一瞬間，石訥爾先生突然撲過來，然後緊緊地抱住了我。“您沒事吧？”
    “這下你後悔了吧，想走都走不了了。”石訥爾先生沒有放開我。
    我試探著伸出手，慢慢地摟住了石訥爾先生的後背，“我並不後悔，因為我始終相信，咱們不會死的。”
    “原來，你是個樂天派。”石訥爾先生的嗓音比較低沉，笑聲裏帶著點兒沙啞，聽上去很好聽。“不過，我卻是個悲觀主義者。”
    “從你的畫裏看得出來，”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所以，我大膽地將臉貼近石訥爾先生，“你的畫總是充滿了黑暗、絕望。但是，沒人天生就是悲觀主義者，這跟生長環境有關。”
    石訥爾先生不置可否，“照你這麼說，你的童年一定很幸福的吧。”
    “其實，我的童年未必比你的童年幸福。”我沉默了一會兒，“我父母在巴黎工作，我跟著爺爺奶奶在鄉下生活。在我七歲的時候，家裏發生了地震。我家的房子被夷成了平地，爺爺奶奶也在地震中死了。”
    “我是被人從廢墟中挖出來的，當時整個人都嚇傻了，連感謝的話都不會說了。地震過後，我每天晚上都做惡夢。於是，我接受了三年的心理治療，漸漸從恐懼中恢複過來。後來，我就搬到巴黎去了。”
    “那你為什麼……”石訥爾先生的手收緊了。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愛慘了你吧。”我閉上眼睛，“跟我說說你跟路易絲女士的事吧。”
    山洞裏沉默了一會兒，響起了沙啞低沉的男音，“我是個孤兒，被我的養父母——路易絲夫婦領養了。他們育有一個女兒，就是瑪麗•路易絲，她比我大三歲。開始的時候，我很討厭她，因為我嫉妒她。”
    “但是，她從來不跟我計較，而且有了好東西總是先拿給我。後來她考上了梵高美術學院，住了校，我開始瘋狂地想念他。這時候我才明白，我是真的愛上了她。於是，我發奮學習，也考上了那所學校。”
    “但是，當我走入那所學校的時候我才知道，路易絲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男人。我想盡辦法破壞他們，但是，”石訥爾苦笑了一聲，“他們的感情卻越來越好。有一天，我喝醉了酒，跑到路易絲房間，想要跟她表白，卻看到那個男人也在，兩個人都紅著臉，正在穿衣服。”
    “我氣得發瘋，一氣之下，我離開了。後來，我偷偷地跑回去看過路易絲，但是，她已經結婚了，跟另外一個男人。我給她寫了封信，想做最後一次努力。但路易絲還是拒絕了我，約定在懷特見上一麵。”
    “對不起……”我有點兒可憐起石訥爾先生了，“我不知道……”
    “沒關係，”石訥爾先生自嘲一笑，“說出來，我心裏似乎也輕鬆了一些。”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裏？還有，艾特拉伊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你猜，艾特拉伊是誰？”石訥爾先生輕輕地歎了口氣。
    “難道是……”我吃驚地叫了出來，“路易絲女士的女兒？”
    “是的，就是那樣，”石訥爾先生輕輕地歎了口氣，“我原以為，見到的會是路易絲，誰知道，竟然是她的女兒。”
    “究竟是怎麼回事？”
    “艾特拉伊知道我的存在，而且對我很好奇。當然，對我和路易絲的關係就更好奇了。不知道她通過什麼手段得知了我和路易絲的約會，於是打算通過這個機會好好盤問我，誰知道，竟然遇到了地震。”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點了點頭。
    為了保持體力，我和石訥爾先生都不再說話，沉默漸漸蔓延開了。
    時間仿佛變了形，每一秒鍾都被無限拉伸。
    黑暗帶來的不隻是恐懼，還有信心的逐漸喪失。
    沒有水，沒有食物，甚至連時間的概念都沒有。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一天，兩天，三天，我的力氣越來越小，腦子也有些糊塗了。
    時隔多年，一直蟄伏在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漸漸蘇醒了。我開始緊張，害怕，絕望，抓著石訥爾先生的手漸漸用力。
    石訥爾先生察覺到了，“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不願讓人說我是膽小鬼，所以我死也不會開口。
    “你到底怎麼了？”石訥爾先生的語氣有些焦躁，“說話。”
    “我想，到了把剩下的信交給你的時候了。”我吞了吞口水，慢慢抬手從懷裏掏出另一半信紙。“我真的很羨慕路易絲女士，還有，路易絲女士應該也很愛你。因為，她一直珍藏著你畫的那幅摘玫瑰的少女。”
    石訥爾粗魯地將信塞回了我的口袋，“閉嘴，等咱們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你再把信交給我，我現在沒有心情看它。”
    我被石訥爾先生的話逗笑了，不過，那笑也隻持續了兩秒鍾，因為，我實在沒有力氣了。我的眼皮越來越沉了，終於慢慢合上了。呼，這樣似乎舒服了不少。
    “西蒙，睜開眼睛，西蒙……”石訥爾先生的聲音有些著急，似乎還帶了點兒哭腔兒。
    沒什麼的，不用那麼緊張，我隻是有點兒累了，我隻要休息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西蒙，你他媽的趕緊給我醒過來！”石訥爾先生真的哭了，我很想替他擦擦眼淚，可是我抬不起手。
    我想，我的腦袋真的有些糊塗了，我聽到石訥爾先生湊在我的耳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一會兒是哀求，一會兒又變成了威脅。
    唉，真想不到，石訥爾先生什麼時候變成了個話嘮。
    突然間，我的嘴唇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我不由得睜開了眼。
    “西蒙……你醒了……”石訥爾先生的臉上帶著驚喜，“西蒙……”
    我想說點兒什麼，可是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