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了行宮正殿，隻見宮人早已備好了茶點，沈彥落了坐，眾人才緩緩落座，女子向門外張望了一下幹笑了一聲“殿下的隨從不進來嗎？”
    沈彥看了看門角邊漏出的青衣搖了搖頭“他不愛這種場合，隨他去吧。”
    門外的青鶴聽的清楚，卻並未走開，隻靜靜地站立在長廊中，吹雪落下，少年此時形態宛如一隻仙鶴立於素塵之中。
    沈彥回過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姑娘怎麼稱呼？”
    “在下蕭玉瓊，南楚郡主，此次原本是家父宣王前往，隻是前些日偶感風寒，因此我便代父出使前來沈國祝壽。”
    沈然一聽頓了一下“令尊是南楚宣王爺？”女子微笑頷首“正是，王爺認識父親大人？”
    “前年去南楚涉獵遇到過，宣王箭法了得，本王對他甚是欽佩，隻是不知連他的愛女也有如此巾幗風骨。”沈然誇起人來絲毫不含糊，一旁的沈彥插不上嘴，他常年居住宮中，一直悶頭打理朝中事務，從不善交際，如此場合，若不是因為太子的身份，他是絕對不會前來的。
    這行宮中平日裏不住人，這幾日才張羅起來，屋裏的碳火雖燒的是上好的銀霜碳，但由於剛燃起來不久屋中並不暖和，沈彥坐了一會兒身體便有些發冷了，連著打了幾個噴嚏，頭也有些眩暈，門外的青鶴身子動了動朝屋裏看了一眼，正巧撞上蕭玉瓊的目光。
    青鶴不禁納悶
    這人莫非認識我？
    這邊蕭玉瓊見沈彥如此便放下茶盞行了禮“今日天寒，太子和王爺還能親自前來問候小女實在感激不盡，過幾日便是沈帝的壽辰了，到時再歡聚一堂，把酒言歡，風雪愈大，今日就請二位早些回去吧。”
    聽蕭玉瓊這樣說沈彥和沈然都站起身來回了禮
    “告辭。”沈彥說罷轉身準備離去，這屋子呆著著實讓人不舒服，就連沈然出來時也揉了揉眉心，沈彥頓了一下問道“阿然，可是不舒服？”
    沈然搖了搖頭“無事，許是屋裏碳氣太重，總覺得頭沉了些。”沈彥垂眸點了點頭“那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見沈彥轉身就要離開，沈然慌忙叫住“大哥，聽說你在查案？”
    沈彥一愣，嘴角浮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然後回過腳步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沈然“京中命案皆由大理寺負責，隻是此次凶手怕是有染指東宮之嫌，因此才格外關注了些。”
    見沈然還想問什麼，沈彥也不想多說了，隻打發了幾句就離開了，隻是出了行宮並未回宮，吩咐了車夫朝南大街去了，青鶴見狀慌忙趕了上去，走到車窗邊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還不明顯嗎？去就醫。”車裏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青鶴想進去查看卻被沈彥阻止了“不要進來，去找你師兄。”
    馬車行到南大街盡頭的一處私宅停了下來，大門並未掛匾額，正是蘇青璃借住季承霖的院子，青璃跑上前去叩了門，不多時蘇青璃便來開了門，見青鶴身後的馬車愣了一下然後冷冷問道“他怎麼來了？”
    “說是來就醫，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問他吧。”青鶴說完大搖大擺的先行進了院子，沈彥這才掀起車簾準備下車，蘇青璃側眸頓時一驚，隻見車裏的人麵色蒼白，嘴角滲出絲絲血液，看起來觸目驚心，那人看起來虛弱到了極點，似是隻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散，蘇青璃終究狠不下心來，還是上前攙扶了一下，沈彥抬眸看了眼“多謝。”
    進了大門沈彥四處掃視了一下，這是個三進的宅子，進了正門是個還算寬敞的院子，左邊辟出了一小塊空地種了竹子，鵝卵石鋪就了一條小路，別有一番景致，右邊牆上爬了兩株薔薇，因著此時是冬日，幹枯的藤蔓上堆積了雪花，遠遠一看像是一幅水墨畫。正對著大門的是正廳，廳內陳設像極了季承霖的風格，中規中矩，質樸古板。正廳後麵是花園，旁邊環繞著三間臥房，再向後想必是下人的居所，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蘇青璃將沈彥攙扶到正廳的塌椅上，一把抓過他的左手搭上了脈，趁著號脈，沈彥抬眼打量了一下麵前的男子，還是那般模樣，和在天機山初見時一樣，隻是這樣的人是真實存在的嗎？雖說聰明，可也沒有任何心機可言，這樣的人居然要跑來皇宮這種煉獄裏來幫助自己？想到這兒沈彥有些嘲諷的笑了一下，蘇青璃對這個笑有些不解，不過也沒多理會他，隻緩緩的站起身來說道“你去了哪裏？體內的毒又突然發作了。”
    “去了行宮，見了南楚使團，不過有了些發現。”
    “先不要說那麼多了，你體內的毒發作了，不準備回東宮嗎？”
    沈彥此時已沒了力氣，直接癱坐了下來，支著最後一絲力氣說道“東宮，於我，就是毒藥。”說完就昏了過去，蘇青璃見狀慌忙封住了他的氣穴然後叫來了青鶴將他扶進了廂房。
    “青鶴，準備藥浴。”
    待一切準備就緒，蘇青璃吩咐青鶴去熬藥，自己留下為沈彥療傷，這一幕像極了天機山初見那一晚，隻是此刻的蘇青璃不再像天機山那時對麵前的人充滿憐惜，他看不透沈彥，隻能知覺他是個危險的人，救他，是為師父，一切沒有弄明白之前，沈彥不能出任何差錯，他毒發沒有回皇宮請太醫，而是跑來這裏，想必也是不想讓人知曉他身中此毒。
    隻是沈彥這次看起來沒有上次嚴重，意識還算清醒，雖說昏了過去，但喚他名字他也能回應，半攙半扶將他泡在了藥桶裏，蘇青璃才鬆了一口氣，下山時帶的這幾樣藥材還算派上了用場，藥效雖然不比天機山那次，但也足夠了。
    “我以為你不會救我了。”沈彥緩緩睜開了眼皮，眼神還有些渙散，嘴唇稍稍有了血色。蘇青璃瞪了他一眼“師命不可違，於理罷了。”沈彥不曾想蘇青璃還會這般生氣，於是放輕了語氣道“那日，是我唐突了，還請見諒。”
    “嗬~唐突？懷疑我師父的是你，趕我走的人是你，跑來讓我救命的人還是你，你這般人物，喜怒無常又不言於色，根本就不值得我生氣。”蘇青璃也不知怎麼了，一口氣說出了這麼多話，聽起來倒像是抱怨撒嬌，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他在天機山十幾年來從沒有人這般對過他，就好像自己是塊抹布一樣，丟了棄了無所謂，用的時候又不遺餘力的揮霍。
    “我有我自己的人，白宮主幫我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與她，天機山才算是初見，所以並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救我。”
    “什麼？你之前不認識師父？”蘇青璃有些驚訝，既然如此，師父這些年下這麼大一盤棋到底是在幹什麼？她究竟是誰要費這樣的心思幫著一個不被人愛戴的太子？
    “後來查出了一些眉目，她多年前也在宮中待過，再往後，就查不到了。”沈彥說到這兒有些頹然“我猜想，她是母親的人。”
    母親？當今皇後？
    蘇青璃努力回想了一下這些天與沈彥的交談，宮中所有人都談論了個遍，隻是唯獨沒有提及到他的母親，蘇青璃也聽說，這個皇後在沈彥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但後位一直空懸著，沈帝這些年來也沒有再立皇後，世人都歌頌著他的深情，坊間還說“嫁夫應如當今天子也”。
    “從未聽你提起過皇後娘娘。”
    “她不是皇後，她隻是我的母親。”
    沈彥這句話更讓蘇青璃捉摸不透了，不過看沈彥情緒開始有些不穩定他也就不再追問了，隻替他又封了一遍氣穴“你別這樣激動，好生泡著吧，我去看看你的藥。”
    說罷蘇青璃轉身就要離開，突然那人從背後拉住了他的手，蘇青璃微怔，木木然回頭，隻見沈彥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升騰出一絲光亮，氤氳的水汽彌漫在空氣中，模模糊糊的包裹著那人赤裸的身體，手臂上帶起的藥水滴落在木板地上，連帶著弄濕了蘇青璃的袖子。
    “你……做什麼？”蘇青璃說話有些不囫圇了。
    “殺人的，是南楚使團。”
    蘇青璃有些汗顏，隻是說這個而已，弄得這般香豔作甚！
    蘇青璃扶額“我已經猜到了……”
    聽到這兒，沈彥鬆開了手笑了笑“當真聰明。”
    兩人麵對麵看著對方，氣氛又莫名曖昧起來，蘇青璃有些不自在的幹咳了一下轉身要走，又聽見門外青鶴叫到“喂！那個什麼官兒來了！”
    蘇青璃開門一看，是季承霖！
    季承霖歪頭看了看浴桶中赤身裸體的沈彥，又回過頭看了看眼前麵紅耳赤的蘇青璃又是氣不打一出來“你們這是在作甚？！”
    蘇青璃再次汗顏，怎麼次次都讓這個季承霖誤會呢！
    “如大人所見，在下正在為殿下醫治啊。”
    鬼才信…季承霖腹誹了一下，轉而又看了看浴桶中一臉“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的沈彥氣的甩了甩袖子踱步走開了，蘇青璃關了房門隨著季承霖來到了正廳坐了下來“大人怎麼知道消息了？”
    “這蘇公子就不必操心了…阿彥怎麼樣了？”蘇青璃看到這樣板著臉又藏不住關切的季承霖不禁笑出了聲“急性毒發，已無大礙了。”
    “那就好，麻…麻煩你了。”季承霖有些不自在，索性話鋒一轉談起了正事“香料商一案，有了進展。”
    蘇青璃替他斟了茶聽他繼續道“這香料商的小舅子是平陵王的門生，那香囊中的茶葉雖說是南楚特產，但進出沈國都有報備記錄，我回想起，去年廷尉府協助大理寺辦了一樁案子立了功，陛下禦賜了府丞這茶葉，據我所知，府丞並不喜茶，所以這茶葉也是擱置著，平日裏俸祿微薄還要養家糊口，收的些小恩小惠也隻夠置辦家用，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故而就將這禦賜的茶拿來借花獻佛。香囊之中的雖然也是舊茶葉，可有這茶葉的，除了府丞，還有平日愛喝茶的平陵王。”
    “如此說來，便隻能是他了？”
    “還有一事非常巧合，平陵王帶來準備舉薦的那位門生，正是香料商的小舅子。”
    蘇青璃看了眼氣定神閑的季承霖道“大人隻查到了這些？”
    “非也，隻是我覺得，之後我們查到的，都是一樣的線索，不如你來說吧。”
    蘇青璃笑了笑“確實，方才殿下說從行宮出來就毒發了，他說凶手就是南楚使團，這就和我查到的對上了，隻是要想詐出這個幕後黑手，還須做個局。”說罷湊近了季承霖道“我有一計。”
    兩人又談論了一番，季承霖方才起身離去，天色已然不早，蘇青璃也起身相送，季承霖有些不放心的望了望沈彥所在的房間“阿彥不能留宿宮外，隻是他這樣，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蘇青璃狡黠一笑“放心吧，我早有對策。”聽他這樣說季承霖半信半疑的出了門，還是有些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直到上了馬車，蘇青璃出來行禮送行，季承霖掀開車簾板著臉道“還有，在我的府邸，休要做些無恥之事！”
    看著季承霖絕塵而去，蘇青璃扶額
    看來，自己在季承霖心中的誤解是解不開了……
    華燈初上，此時太子回宮的馬車上，青鶴穿著略顯不合身的太子華服別扭的想罵人，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這個師兄居然能想到偷天換日這麼齷齪的手段！
    你妹的蘇青璃，等老子回去好好跟你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