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突突亂跳，不會是說大話吧。
    九子山方圓數百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老頭兒一句話，說炸就炸啊。關鍵是這山上的無數生靈可怎麼辦呢？一起炸了？這也太沒道理了。
    正著急，七公主問出了我的心聲。“你不能這麼做。這麼多生命，難道都一起炸了？”
    老頭兒笑得殘忍而無情，“一起炸了。都是些妖魔鬼怪，早晚要收拾掉的。不如就趁現在清理幹淨了。”
    七公主氣急。
    我也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這老頭兒實在是太囂張，太無情了。你他娘的才應該叫吳情啊。
    “動手。”
    很快，老頭兒下了命令。天空中響起無數炸雷，轟隆著砸向九子山。
    山間的生靈雞飛狗跳，慘叫不迭。
    我心中害怕，隻好縮著脖子在山洞裏發抖。
    我用力收緊翅膀，捂住笑笑的耳朵，把笑笑保護好了。
    正膽戰心驚，山洞忽然間晃動起來，頭頂上簌簌落下土和石頭。
    不好，這山洞要塌！
    我顧不得再理會七公主要我藏在洞內的命令，撒開兩爪衝出了山洞。
    看到外麵的景象，我瞬間就被震驚了。
    血流成河，屍骨遍地。堪稱人間地獄。
    正發怔，一團紫光飛奔而來，我趕忙閃身避過。
    紫光落在我身後，就聽轟一聲響，身後變成了一個碩大的深坑，石頭都被炸成了粉末。
    我忍不住咽一口吐沫。我的個乖乖，這要炸在我身上，哪裏還有個命在！
    這是我第一次想活著，非常想，拚命地想。
    因為，我還有兩個人要保護，雖然他們本身可能比我要厲害得多。也因為，我還有一個諾言要兌現，雖然它看上去似乎有些遙不可及。但，誰知道呢。也許我能做到。
    我雙翅緊緊護著腹下，兩條腿在妖魔鬼怪的屍體之間跳來跳去，不時被火光燎去幾根心愛的羽毛。
    實在好不狼狽。
    七公主見我倉皇奔逃，大聲叫道：“快過來！”
    我也想啊，七公主，可是，我抱著個孩子，根本就過不去啊。
    正想著，身子不小心被一支銀箭射中，我後背一痛，登時動彈不得。不過，我倒是記著腹下有孩子，所以，始終沒敢鬆開雙翅。
    七公主大急，叫道：“鳳九天，你怎麼樣？”
    我喘了兩口氣，“還活著。”隻不過，真他娘的疼啊。
    七公主揮開一陣箭雨，來到我身邊，她道了聲別怕疼，伸手抓住那箭身，用力往外一拔。
    我的個乖乖！痛死我了！
    我身後流了一大灘血出來，全都濺到了七公主的臉上。
    可惜了，那張好看的臉。痛得厲害了，我隻好胡思亂想。
    七公主從我腹下抱出孩子，道：“還能不能飛？”
    我不確定，“我試一下。”勉強站起身，鋪展開碩大無朋的紅色翅膀，用力扇了兩下，兩爪漸漸離了地。
    “可以。”
    七公主忽然從身上扯下來一塊裙裳，把笑笑包住了，掛在了我脖子上。“快走，走得越遠越好！”
    我明白七公主的意思，她是要我帶著孩子逃跑，“那你呢？”
    七公主著急，“我走不出這九子山。你就別管我了，我攔住他們，你快走！帶笑笑走！”
    說話間，無數天兵天將衝了上來。
    七公主使了個術法，將一眾天兵天將擋在了另一側。她回頭看我一眼，叫道：“帶他走！快走！”
    我知道，七公主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我也知道，七公主離不開九子山。所以，我隻好聽她的話，帶笑笑離開。
    我兩眼發熱，但卻沒有眼淚。因為，我是一隻鳳。而鳳，是沒有眼淚的。
    突然之間，我找到了我的使命，我活著的全部意義。
    保護笑笑，保護一個母親拚死為孩子爭取來的自由。
    於是，我展開翅膀，帶著笑笑奮力往另一個方向飛。往一個遠離天兵天將、遠離爭鬥喧囂的地方飛。
    可惜，我活了一大把年紀，無奈法力實在是太差。
    看著身後不斷趕來的追兵，我第一次開始憎恨自己沒有好好修煉。如果我本領高強的話，這些蝦兵蟹將小嘍囉又算得了什麼？
    但現在，他們顯然算得上了。
    我的翅膀被火燒著了，我忍不住奮力撲打著。
    忽然間，我身子一歪，整個身體便從天空中落了下去。想到笑笑，我趕忙用另一隻沒著火的翅膀緊緊攬在胸口。
    笑笑似乎天生樂觀，以為我在跟他玩遊戲，拍著兩隻小手笑了起來。
    翅膀燒焦傳來的劇痛讓我忍不住發出一聲鳴叫，我聞到一股濃濃的烤肉的香味。
    如果此時不是我的翅膀著火了，我真的要稱讚一句，真他娘的香啊。
    急速下墜後，幸運的是，我們掉到了一條河裏。於是，我著火的翅膀也被水澆滅了。
    我鬆了口氣，然而，沒等我把這口氣鬆完，河堤兩岸就站滿了天兵天將。
    我警惕地望著天兵天將，將笑笑緊緊護在懷裏。就算拚了我這條老命，我也得護笑笑周全。
    似乎，我就是為此而生的。
    但天兵天將才不管這些，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簡直比天底下最可怕的妖魔鬼怪還要可怕一百倍。他們瞪著邪惡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笑著。
    “小菜鳥，趕緊把孩子交出來！”
    他們滿帶嘲諷的話語讓我氣結，你們他娘的才是小菜鳥！我是鳳，是鳳！
    我心中狂怒，但卻發不出一個單音，隻能渾身哆嗦地盯著他們。
    因為害怕，也因為氣憤。
    他們似乎認準了我的無能，因而更加肆無忌憚，嘲笑聲自然也就更大了。
    “嘿嘿，就憑你這一隻小小的雜毛，也想擋住我們，簡直是自不量力！”
    你們才是雜毛，你們全家都是雜毛！我內心憤慨，暗暗咒罵。
    很快，有人按捺不住了。
    此人長相實在醜陋，尖額三角眼，闊腮衝天鼻，一看就不像個好人。他手裏拿著兩把宣花板斧，笑得實在欠揍。他說：“小雜毛，你要再冥頑不靈，你巨靈爺爺可要上手了！”
    原來，這人叫巨靈。
    哼，什麼巨靈，應該叫巨奸或者巨尖。瞧你那老奸巨猾的神態和尖頭腦袋！巨靈，你也配！
    巨靈見我也不言聲，操著兩把宣花板斧上前，輕輕往下一滑。那板斧明明沒碰到我，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一雙翅膀上竟突然流出血來。
    嘶，我的個乖乖，好疼！
    巨靈笑得狂妄，“怎麼樣，小雜毛？要不要再接著試試啊？”
    你才是小雜毛！我絕不會交出笑笑的！拚了老命不要，也絕不交給你們！
    巨靈見我抵死不從，很快失了耐性，“好好好，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受死吧！”說著，兩把宣花板斧同時往我頭上襲來。
    我嚇得趕緊閉上眼睛，身子往下一蹲，把笑笑緊緊護在懷裏。
    完了，這下我倆都死定了！七公主，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是沒本事啊。
    我在心裏默默地向七公主賠罪，然而，陪完了好幾通，那斧頭還沒落下來。
    我忍不住睜開一隻眼，向頭頂望去。
    就見那宣花板斧浮在半空中，竟然砍不下來了！
    而我和笑笑身上散發著一股柔和的紅色光芒，暖融融的，還挺舒服。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天賦異稟，體內的潛質在危難關頭被激發出來了？
    我暗暗欣喜。畢竟，我可是活了好一大把歲數的鳳。
    誰知，我很快發現，那紅色光芒的來源竟然是在笑笑身上。
    這小家夥兒眉心有一顆紅色的淚痕。豎立著，看上去有點兒像立起來的眼睛。
    不愧是七公主的孩子，雖才隻有半歲，但已經比那個什麼巨靈還要靈了。
    巨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大了一對三角眼，不可置信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嘛？
    巨靈旁邊的兩個人，一個敞胸露乳，滿臉怒容，舔著白嫩嫩一個魚肚子。
    另一個長著四隻手，青皮紅裙，頭上頂著兩隻犄角，像個藥叉。
    “巨靈，你且歇著。讓我們來對付他！”
    魚肚子和藥叉說完，一個晃動腰杆，一個搖著犄角，一白一青兩道光芒忽然射了過來。
    我下意識摟緊笑笑，笑笑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笑的同時，那一青一白兩道光芒忽然被反彈回去，擊在了那魚肚子和藥叉身上。
    倆狗屁神仙慘叫一聲，立刻嚇得屁滾尿流，躲到人群後頭去了。
    就在這時，戴皇冠的老頭兒來了。
    天兵天將齊齊鞠躬，戰戰兢兢道：“玉帝恕罪。”
    原來，這老頭兒就是玉帝。天庭裏最大的官兒。
    玉帝老兒斜楞著一群酒囊飯袋，淡淡道：“此子身上畢竟流著我天家的血，眾愛卿久擒不下，也不為過。”
    哼，倒會為自己臉上貼金。
    天兵天將們齊聲道：“臣無能。”
    你們可不是無能麼。
    玉帝老兒又道：“罷了。我親自來取他性命。”說著，輕輕抬起一隻手。
    我感到一股大力襲來，雙腳漸漸離了地，懷裏的笑笑卻攬得更緊。
    很快，我和笑笑來到了半空，和玉帝老兒對峙著。
    玉帝老兒衝我輕蔑一笑，“撒手。”
    我不！我心中呐喊著。
    思索間，我身上襲來一陣劇痛，全身的骨頭幾乎都要碎了。我忍不住慘叫一聲，翅膀立刻鬆開了。
    於是，笑笑就落到了玉帝老兒的手裏。
    “你把孩子還給我！”我忍痛展開翅膀，重新飛到半空，衝向玉帝老兒。
    玉帝老兒輕蔑地說了一句：“下去。”
    於是，我就下去了。摔得又疼又慘，全身是血，翅膀折了，筋脈斷裂。
    “你們欺負人！你們不講道理！”
    我飛不動了，隻能一步一步走著，去追趕一直飛向九子山的玉帝老兒和一眾狗屁神仙。
    我的爪子被磨破了，畢竟，我還從沒走過這麼遠的路。
    但，我沒有選擇。我必須回九子山。我要找回笑笑，不然，我對不起七公主，也對不起笑笑，更對不起我自己。
    這還是我第一次想要做點兒什麼。怎麼能半途而廢呢？
    笑笑。七公主。
    我一邊念著這兩個人的名字，一邊向九子山進發。
    然而，我還是太無能了。我沒能走到九子山，就已經昏倒在地了。
    等我醒過來，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
    我渾身都疼，還不能飛。但好歹能走了。於是，我抬起爪子，一步一步走回了九子山。
    九子山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灰燼，草木已經被那群狗屁神仙一把火燒幹淨了。
    “七公主？笑笑？七公主？笑笑？”
    我眼眶發熱，一邊邁著老舊的腿，一邊喊著兩個人的名字。
    其間，我看不到一個生靈。
    不管是小妖小魔，還是小鬼小怪，甚至是純粹的猴子、貓、狗。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玉帝老兒也太無情了，竟然真的將滿山的生靈都消滅殆盡了？
    “七公主？笑笑？”
    我感到臉上濕漉漉的，有些溫熱。我抬起爪子，擦了擦，竟然是水。
    不對，是眼淚。
    我也會流淚嗎？一隻鳳也會流淚嗎？
    我原想，眼淚是人才會有的東西。
    原來，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