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攥筆人，
    我的手握住的筆，
    即使沒有墨，
    也可以寫出字。”
    我第一次拿筆，在九歲，生母忽而來了興致，要看我畫畫。
    她用頭發和木材做了根毛筆，用心極深，好像知道自己，快要離去，連留個念想物件的理由都那麼突兀，遞給我的時候發現沒有墨水，而我卻用這根筆她的衣服上寫了一段字。
    沒有墨水的筆，寫出來的字是黑色的，飄忽不定的，像螞蟻組成的，過了片刻，便慢慢散開，消失不見。
    我的生母是個富豪千金，嫁給我父親之前，被國君瞧上了，那個國君是從土匪流寇一路打殺，滅了前國君才登上國君之位的。
    這個國君不喜歡權貴，他認為貴族裏的男人看不起他，平日裏議會對於他提的要求諸多借口不願意答應，背地裏他聽說有人要殺了他，扶持任國君流落民間的孩子做他的位置。
    但他喜歡女人，特別是漂亮的聽話的女人。
    我的生母，不但漂亮，而且膽子特別小，她被抓進皇宮之前，便在馬車裏生下了我。
    國君沒有承擔起我生父的身份。
    他對我母親說：“這一路上，你伺候的男人可不止寡人一個人，你若是想把他生下來，寡人就不會給你身份。”
    我的母親那時候見過被國君喂了落子湯的很多女人，下身會湧出可怕的鮮血，有時候人便會隨著孩子死去。
    我的母親怕死怕疼，她又認定自己的美貌天下第一，生下我之後，她還是可以用些手段得到國君的寵愛。
    可惜在她之後，國君又瞧上了八大美人，美人比我生母年輕幹淨還有有趣的傲氣，卻又不那麼令人討厭。國君的心很快被分成了八塊給美人，又分成了十四塊給屬下進貢的貼心舞女歌姬。
    “人的心到底有多大，最多可以分成多少塊？”她總說國君心被分成了多少塊，忽而有一天她不說了，她說：“我相公就隻有一塊，他爹娘在的時候不敢娶我，也不敢愛我，他心底隻有親情。可惜當我熬到他爹娘死了，花轎卻來不及到他家。”
    我問：“你相公是誰？”
    我挺希望她說：“他是你親爹。”
    因為我覺得她姿色不凡，美在骨，時間沉澱了她的魅力，國君那個色胚，不珍惜她的理由隻有一個，她在成為國君的女人之前，已經獻身給愛人。比如這個“相公”。
    可惜她轉了話題，聊到我母親生下我的時候，我的哭聲吵醒了國君，國君難得來瞧了她，也看了我一眼留下句：“雜種都長這麼醜的嗎？”便哈哈大笑走掉了。
    隨後母親也跟著國君進了皇宮，宮殿裏滿是金銀珠寶，國君喜歡架著馬車，用珠寶填滿馬車內，讓他的膝蓋以下都浸在珍珠瑪瑙翡翠珊瑚黃金之中，然後隨著馬而奔馳，將珠寶洋洋灑灑的扔出去。
    那些東西是不能撿的。
    我記起來，除了“相公”之外，據我所知的母親的男人還有一個相貌平平的侍衛。
    我生母第一次告誡八歲的我那些東西不能撿的時候，一邊與侍衛調情。
    侍衛深吻著她，手不安分的順著她的衣襟伸進去，聽到生母的嗚咽聲，侍衛偏頭看向我：“這個孩子有點像我。”
    我看不出來我這副女人相，和他這粗眉細眼的模樣有什麼地方一樣。
    母親煩躁的拍了怕我的腦袋：“出去玩吧，千萬別碰地上的珠寶項鏈黃金玉石，會被砍斷手腳的。”
    是的，國君喜歡丟，可不允許人撿了。
    據說他某天夜裏見到寢室裏，有美人在親吻他的珠寶，他對那女人一見鍾情，可尋遍皇宮，也沒有找到她，他猜測那女人還會為了珠寶出現，所以一邊大張旗鼓的扔寶物，一邊派人暗中觀察，若是有美人出現先帶給他瞧，不是他喜歡的人，就會受懲罰。
    那段時間，死了很多宮人，滿地是黃金玉石。
    已經有人對那個女人恨之入骨。
    我的生母說，大多數宮人不敢隨地撿，可有心人若是把他的首飾丟在地上，他敢彎腰去撿，就會受罰。
    我一時愣住，震驚與人性，隨即釋然，在這裏幹活的人都有點心理疾病，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虐待出來的。
    比如我生母帶宮的丫頭和小斯，小斯脾氣很好，總是笑眯眯的，雖然沒有耀眼的容貌，可有一雙讓人忍不住喜歡的眼睛。
    他的眼睛被人挖了出來，身子拋棄在雜院，他摸不出來，認不得路，嗓子喊啞了，手也拍破了皮，手肘爬的鮮血淋漓，死因是餓死。
    小丫頭和他是一對，找到他屍體的時候，人就崩潰了，原本聰明的腦袋盛氣淩人的嘴，再也不複以往。
    小丫頭是抑鬱而死的，死的時候我六歲，她十八歲。
    收斂屍體的人，有著千篇一律的表情，說的話漫不經心：“可憐了，小小年紀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
    那時候我想的和母親說的是一樣的：“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