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樓重新營業已是大雪停後的第三日。嫣夫人與嫣青白著實嘮叨了一番，不見陽的日子連得嫣賈樓都虧了本。
    “夫人會虧本？這話傳出去可是要把城頭醉紅樓的秦媽媽給樂壞了。”
    不用回身，嫣夫人都能知道來人會是誰，不見人影，笑臉便是先起了：“荀爺又要說笑了不是，我一破戲樓一年到頭能賺多少？還不是仰著你們這麼些大爺，我倒是望著你們能多來來，這樣我樓裏還能多養幾張嘴。”
    荀黎歡仰首而笑，一路從門口笑了進來，看得嫣青白也在，便是與他點了點頭，隨後又看著嫣夫人：“怎麼，幾日不來，你樓裏又來了新人不是？要是如此，身段唱腔可是比得少持？”
    “就知道荀爺惦念著少持，哪有什麼新來的，就這麼幾張嘴都快開不了張了，哪兒還能再多養不是，荀爺先上座，趕得巧，下一場便是少持的場。”
    嫣青白與荀黎歡也是一點頭，在聽得他口中漫不經心一聲少持後便是一記蹙眉，原是他在，該給荀黎歡引上樓的，心頭卻是一時不願起來。抬眼一看，二樓廂間果然早已有人倚在桌旁，笑得心知肚明。
    定定瞧了些時，眉間便是蹙得更緊。
    季榮崢索性倚上窗口，朝了他一處招手。
    嫣青白站在人群熱鬧人聲雜雜的戲門口，就這麼抬頭望著季榮崢，那一時的定神，仿若周遭都是靜，再也不容有其他。
    算得上是鬼使神差，還真就稱心了他的心踏上了二樓的梯子。
    季榮崢殷勤與他啟門，依舊是笑：“你可是有求與我？”
    嫣青白回頭朝了樓下還與嫣夫人聊得歡的荀黎歡一眼，跨步進了門才與季榮崢問道：“公子為何會如此想？”
    季榮崢闔上門，不回身，隻那麼一伸手便將嫣青白拉了過來，索性再是一用力讓人貼著自己站住，隻是想說一句：“因為我說過我懂你。”
    嫣青白因為吃驚的臉頓時變了色，僵住的麵頰雙眸都是閃躲。
    季榮崢卻是沒有要鬆開的意思，握著他胳膊的手越發用力起來，他前傾他便往後退，再往前再是往後退，直至將人抵上門扉無路可退才停下了動作。
    “公子以為嫣賈樓是什麼地方？”嫣青白一時臉色變得煞白起來，盯著季榮崢的眼忽忽有了倔強在裏頭。
    季榮崢不回答，眸子流光閃動間深深看著嫣青白，良久卻是忽地伸手攀上了他的額，連得皮肉都沒有碰到，隻是那麼輕輕一撩，刻意留在額頭的發便被撩起了，細碎劉海遮擋下的疤痕毫不保留的暴露出來，額角之下眉頭之上，半寸之長。
    嫣青白全身一震，看著季榮崢的眼裏滿是警惕，伸手就要推開他，手指不及碰上他的衣襟，濕熱的唇畔已是落上了額角。
    嫣青白頓住，連得伸在季榮崢胸口的手都僵硬住。
    季榮崢低頭看著他，盡數將他攬進懷裏：“青白這個名字，你喜歡，我卻不喜歡。”
    荀黎歡從第一天來嫣賈樓的時候嫣青白便不喜歡。話其實該換個說法，應是嫣青白第一次見到荀黎歡的時候就不待見荀黎歡。
    那一日也是駱少持的場，嫣青白才剛剛與駱少持熟絡起來，單說他平日裏對戲曲的那股子用心勁就讓嫣青白順心，所以自然而然與他走得近了些，下了場駱少持去後台卸妝，嫣青白在後台等他，原是說好要一同練練新曲子的，卻是被荀黎歡攪了時候。
    荀黎歡大大方方來後台找駱少持，說的話還是專門挑的曖昧和恭維，太過輕浮的人嫣青白總是不喜歡的，便是自打這以後嫣青白都不願多與荀黎歡說上一句話。
    駱少持總是笑話他，說他將戲台子的話這般當真可沒必要，每次嫣青白不同意他的話，他總要再加上一句：荀爺也不完全是像你覺得的那樣的人。
    不過是個敗家子，有什麼不同？
    青陽城裏頭隻要是個會說話的便不會有人不知道荀家，靠著一畝田富起來的青陽城首富。
    都說是荀老爺這一世太勤奮了，將唯一的兒子要做的都給做完了，給了個荀黎歡不得不兩手往背上一握，享福的份！
    嫣青白回屋前去敲了駱少持的門，明知裏頭不會有人應卻還是叩了門扉。
    “青白。”
    嫣青白回身，看得嫣夫人端了木盤子立在延廊處，還是風口下。
    “夫人。”嫣青白走過去，將她帶進來些，瞧了她手中端著的木盤子道，“夫人這是……”
    嫣夫人笑，先往前走了去：“自是拿了來與你補補身子了。”
    “夫人……”
    嫣夫人打斷他：“你莫要與我說什麼早說不用了的，身子夠好了的，我不聽，隻要徐離田那老東西不讓你停我就是灌也要把它給你灌下去。”
    嫣青白倒是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多謝夫人那麼久以來一直照顧我。”
    “你跟我客氣可是在把我當外人？”嫣夫人側頭揚了責怪的口氣與他道。
    嫣青白自是又一番不好說，先一步推開了門：“夫人不將我當外人便已經夠了，我又怎會那般想。”
    嫣夫人進屋，道：“你心裏有著我就成，莫要像那些個戲折子裏唱的白眼狼一樣，有了夫人忘了娘，倒是將我忘得幹幹淨淨。”
    嫣青白一聽她口氣便覺不對，她的話更是意有所指，想了想，問道：“夫人還在氣著徐離先生呢。”
    “我氣他？”嫣夫人將摻了中藥的補湯放到桌上，聽了嫣青白的問話，聲音都給提高了，“我心眼兒有那般小？更何況，誰稀罕！”
    嫣青白笑，“是是是，夫人怎的會與徐離先生一般見識呢。”
    嫣夫人一把將放溫了的湯遞到嫣青白手裏：“快喝，吃東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嫣青白微微笑，模模糊糊記起徐離田捏著下額那一縷小胡須一本正經說嫣夫人又老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