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斧聲燭影 第44章、弱柳從風疑舉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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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荷花香滿池,紅衣綠扇映清波。
盛夏。護城河內各色荷花開遍,在清晨的微風中搖曳生姿,藕荷飄香,城樓下稀疏往來的行人莫不為這脈脈暗香駐足,欣然微笑。
一輛素色簡樸的馬車悠悠駛入城樓,駕車的青年身穿青灰色單衣,一臉愜意地搖著手中的韁繩,嘴裏似乎還低哼著歌,伴隨著車轆聲自陣陣荷香中穿過。
暴雨後的天色竟出其的藍,已經尋不到半點昨日夏雷陣陣暴雨不止的狂亂,經過一夜的沉澱,當清晨第一縷朝陽升起後,整座城已煥然一新。
馬車穿過高聳的城樓時,車窗簾被一隻細白的手自內掀起,一張瑩白如玉的麗顏微探而出,舉目望向巍然屹立的古城牆,城樓上方剛勁的“洛陽”二字令得女子細長秀眉上的重重憂色微退,染上淺淺的興奮。
洛陽,是中國曆史上唯一被命名為神都的城市。北宋以前,有十三朝在此建都,而宋太祖趙匡胤生於洛陽,非常喜歡此地的水土風情,也曾有遷都洛陽的意思。之前西行祭祀時有人陳說行程的困難,太祖非但不聽執意成行,完成祭祀後原本還想留下,教晉王與一幹群臣勸諫阻撓,最終未成。
她們將在洛陽做短暫停留,明日便要再次動身前往均州。
此次離京,明裏是陪素心到洛陽養病,其實她們隻是借此借口自洛陽改道去均州。
澤華早在十天前便去往貴州,敘兒也因她要陪素心的緣故而被芫娘帶回宮了,薛宰相原本派了兩個護衛跟隨她們,被素心譴回一個,如今隨行的隻有璿兒和碧玉,以及為她們趕車的風姓護衛。此行是薛宰相的安排,目的地乃西京洛陽,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她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暗渡陣倉從此地改道去均州。
“芄蘭。”
聽到身後人的叫喚,芄蘭放下車簾回過身去,看著躺在對麵的清麗女子半撐著身子一臉不快,揚唇,“怎麼了?素心?”
“你為什麼把我們的行程告訴晉王?”她明明講過此行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別是晉王和秦王絕不能知會,可她沒想到芄蘭卻偏偏告訴了晉王。
芄蘭淡淡一笑,“素心,單憑我們兩人,絕對沒辦法去均州,你父親不會允許,皇後也不會允許,若是讓澤華得知了,我們什麼也做不了。我知你在乎晉王對趙德昭的看法,但既使我們不告訴晉王,他對趙德昭的看法也不會改變,均州一行既便我們不說,晉王遲早也會知道,或許他早已經知道,他若要阻止我們早就有所舉動,怎麼也不可能來幫我們。”
薛素心重新躺回去,一旁的碧玉趕緊為她墊好靠枕,隻聽她含滿疑慮的聲音問過來:“芄蘭,晉王為什麼要幫我們?瞞過我父親將行程改道,甚至連風行都被他買通,此次去均州,我們會不會一無所獲?”她非常不信任晉王。
“你多慮了。”芄蘭淡淡一笑,在她看來,她們不僅不會一無所獲,隻怕查到的東西會比預期的還要多,雖然她並不能斷定晉王一定會幫她們,但——她賭的便是晉王對澤華的那份心思——愛屋及烏的那份心思。
他應該會幫她的吧?否則也不會瞞天過海送她出京。
“我也希望我多慮了。”薛素心歎聲道,慢慢閉上眼睛。
馬車穿市而過,未做半刻停留,芄蘭自窗口望著繁華喧鬧的街道,暗想著待解決所有俗事後定要讓澤華帶她好好走走看看,不止洛陽,還有長安。
說起來,她連開封都未曾好好參觀呢。
馬車最後停在城郊一幢民宅前,這裏便是薛宰相為她們安排的住處了,待薛宰相安排在此的人接到她們後譴人回京告知讓薛宰相安下心,她們便可安然前往均州。
在璿兒的幫助下躍下馬車,芄蘭回身扶過探出半個身子的薛素心,與碧玉一同將她扶了下來,一起舉目看著眼前的民宅。此地位處南郊,與鬧市相隔甚遠,是個非常適合靜養的地方,薛宰相可謂用心良苦了,若被他得知獨女為另一個男人而對自己有所欺瞞時,怕是要痛心不已。
“素心,你父親非常寵愛你,你真要對不起他嗎?”芄蘭幽幽開口,突然想起自來宋朝後便不曾想起的父母,與素心相比,曾經的她是多麼可悲,同樣的身患惡疾,眼前的女子卻得父如此重視,而自己呢?與她最親近的隻怕除了醫院的護士,便隻有她的專屬醫師了。
也許她不該有所怨對的,父母不曾棄她不顧已是最大的寬慰。
薛素心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宅邸,澀然一笑,“這是我……最後一次的任性,到時候我會向父親請罪。”
芄蘭側目迎上她清澈明眸,無言。
兩人相偕步上門前石階,未及跨門而入,大開的漆門內躍出一個著天青錦服的男子,長及腰際的墨發以一支青玉簪挽起,此人生得長眉細目很是風流,正搖著一柄極奢華的金邊紙扇笑眯眯地立在二人身前。
“你們終於到了,我等好些天了呢!”
芄蘭來不及驚訝便被旁側的薛素心拉著往後大步一退,險些踩落石階,她忙穩住身子看向身邊的女子,愕然發現薛素心竟一臉厭惡和戒備,那麼明顯毫不掩飾。
怎麼回事?眼前的女子一向溫和如熙,何曾有過這麼明顯的負麵情緒?
“你怎麼會在這裏?”薛素心戒心驟起,小心翼翼開口。
青衣男子聳聳肩,一臉漫不經心,細目掃了一眼芄蘭便回到她身上,笑意滿滿地朝她伸手,“聽說你到洛陽來養病,我幾天前便在這裏等候了,一路車馬勞頓,先進去休息如何?”
薛素心迅速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再退一步,整個人瞬間緊繃起來,如臨大敵的模樣令一旁的芄蘭驚詫不已。
“你怎麼知道的?父親絕對不可能會告訴你!”
“父親不告訴我,自有人會告訴我,怎麼?你要一直站在門口?”
男子挑著眉將手收了回去,視線落到芄蘭身上,笑道:“在下薛惟吉,王妃一路辛苦,請隨在下入內稍做休息,洛陽美景數不勝數,未來幾天在下必定陪著二位好好遊玩一番,此番計劃王妃以為如何?”
芄蘭訝然揚眉,清眸定在眼前男子風流雅致的麵容上,腦中快速思索著薛惟吉是何許人,粉唇輕啟,淡道:“我以為,素心是到這裏來靜養而非遊玩的,薛公子。”
薛惟吉,薛居正養子,在薛居正未遂前一直沒有好名聲,聽聞是個非常遊手好閑的公子哥,至薛宰相死後才漸漸改了性子,後被宋太宗重用。芄蘭對此人所知有限,史料上對他入朝前的事未有隻言片語,她倒不知道這個名聲不好的薛公子竟是如此漂亮風流之人。
素心這般厭惡他,怕是此人當真輕浮得很,不過在她看來,眼前的男子,眉間雖漾滿風流,卻隱有一絲正氣壓在其中,顯得有些矛盾。
“既是如此,兩位不如多留些時日,待素心身子好轉後,在下再帶二位散散心,這又如何?”薛惟吉笑顏不改地接過話去。
芄蘭揚唇,突然對眼前的人生出幾分好奇,不禁正要開口應允,豈知薛素心卻冷哼一聲,迅速拒絕,“不必!要我和你同住一個屋簷,我不如去找間客棧住還來得幹淨些!”語罷轉身就要走,怒氣衝衝的模樣將隨侍在後的璿兒和碧玉嚇了好大一跳,急急往旁邊一退,雙雙失措地看著眼前女子難得的怒容。
璿兒是完全與自家主子一樣不明所以,而碧玉則是被突然冒出來的薛惟吉嚇傻了,她在相府十幾年,見到公子的次數屈指可數,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洛陽見到他。
“素心!”
芄蘭忙扯住她,“你要去哪?這裏離客棧太遠了,何必舍近求遠,這幾天坐車一路而來你已經很累了,需得馬上休息才行!”
“不!要我留在這裏,我寧願累死在馬車上,我們回城去。”
“素心——”
“嗬嗬!”輕佻的笑音突然插入拉扯的兩人之間,令得二人同時轉眸瞪向那個笑得非常礙眼的男子,隻見他“啪”地打開折扇搖了搖,這才漫不經心地勾唇,笑道:“素心妹妹,你要不要住在這裏由你自己決定,不過我可沒興趣住在這等離城區如此遠的地方,今天之所以在這裏,隻是盡盡為人兄的責任,既然你已經到了,那麼為兄可就要走了。”
話落時收起折扇,擒著淺笑自二人中間而過步下石階,然後舉手橫在嘴邊吹了個非常尖銳而錦長的哨聲,隨著哨聲一同出現的是街道盡頭揚起的漫天塵土及馬蹄聲。
宅前呆站著的四名女子表情如出一轍的錯愕,瞪著那男子飛身上馬,笑眯眯地朝她們揚了揚手中的扇子便策馬離去,漸漸消失在街道盡頭。
“可惡!”薛素心咬牙切齒地握拳,率先轉身進屋,身子因氣憤而緊繃僵硬著。
她一走,碧玉也便急忙跟了上去,而芄蘭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徙留灰塵的街道,回想著那男子不尋常的舉動——他明明是從屋子裏出來的,還說在此等了好些天,怎麼可能不住在這裏?更何況,從他的表情來看似乎對素心厭惡的態度早已了如指掌,既是如何,又怎麼可能特意跑來惹人嫌?
薛惟吉,似乎又是一個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