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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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雲樨是公司沉靜的小職員;晚上,她是劇團狂熱的演員。她對戲劇投入的巨大熱情,連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為此她幾乎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心力和智慧。
剛踏上社會開始工作的時候,她就參加了這個戲劇團體。團長霍傑生是她的戲劇啟蒙老師,她對霍傑生始終保持敬慕與懾服。他們常在一起談人世間的無常,霍傑生開朗達觀,是十丈紅塵中少有的清明者。
雲樨的名號在圈子裏開始慢慢打響,她也由一開始的跑龍套開始接受一些正式的角色。
還記得那天因為雲樨第一次正式被確定做女主角,她直接從劇團跑到醫院來找記哲。即將下班的傍晚,診室一片金黃,記哲正在窗邊看夕陽。
雲樨像一陣風一樣刮進記哲的辦公室,她背著一個草編的袋子,穿著涼鞋,頭發全盤上頂,光潔的臉蛋閃閃發亮。她來告訴記哲這個好消息,她快樂的笑,然後對記哲擺手告別。
記哲忽然出聲喚雲樨,她站住,一半身子在裏頭一半身子在外頭,仍帶著笑意,等待著。記哲想邀請她吃晚餐:“和我一起吃飯,好嗎?”他知道自己應該這樣問,並且說:“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餐廳,正好替你慶祝。”可是記哲什麼也不敢說,他怕雲樨如果覺得與他吃飯很無趣,不答應,不是得不償失嗎?記哲不敢冒這樣的風險,所以記哲什麼也沒說,感覺著一種奇異的屈辱。
這一次,雲樨的劇團策劃演出“風塵俠女柳如是”,探討人性的軟弱與現實。雲樨飾演柳如是,一位風塵中的俠女,可悲的是以為脫離了風塵,結果卻陷入泥坑。當雲樨全然沉溺其中,便忘記了許多事,她渴盼這種忙碌緊張,那個夢境果然不再出現,一切變得清淡遙遠……。
“我現在逐漸從忙碌中體味到生活的趣味。偶爾,透過車窗看天上遊移的薄雲,那份恬適的心情,簡直就是一種幸福!”雲樨對記哲說:
“有時候實在想不通,過去的日子,究竟執著些什麼?……”記哲曾經試著將外婆的意思轉告雲樨,她的臉色一黯:
“我沒有別的親人,隻有外婆一個。”
這對祖孫真是有點意思,兩個人有話也不講開,透過記哲傳來傳去,有時候還交代:“別告訴外婆。”
“別讓雲樨知道。”
記哲好像成了這個家裏的新成員。
記哲每當這個時候就有一股強烈的情感湧動在胸腔,湧動在他的生命裏,接著升起的是難以言喻的憂傷。他想,他是愛上雲樨了。
正當記哲開始逐漸認識到自己的心,外婆居然有好一段時間沒在醫院出現了,記哲發現自己竟開始想念她了。外婆的存在一直都是他與雲樨之間交往的紐帶。
當診室門被推開,記哲想象外婆與雲樨結伴而來,時不時的談笑。但一切都隻是記哲的想象。他也曾在醫院走廊上追逐一位黑衣老婦,結果隻是誤認,為此,還被護士們取笑:“宋大夫把這樣的力氣拿來追年齡相當的小姐,就不用打光棍啦。”
記哲想起他有一次與外婆的對話。
“真是煩不勝煩,這麼沒完沒了的活著。”外婆的口氣很像昨天買了個西瓜,又貴又重,賣瓜的還吹噓自己的瓜有多好,結果一開瓜,又沒水分又不甜,簡直是上了大當了。下回不管賣瓜的說得多天花亂墜,再不買他的。
但,她談的是死亡呀。
記哲猜想如果外婆真的失蹤了或者出了什麼意外,雲樨應該會來找他,但她也沒有來。他試著打電話去,兩次不同的時間,也留了話,沒有回音。慢慢的記哲的心從懸掛的狀態安放下來,也許她們離開了這個城市;也許外婆說的故事並不是真的,她隻是覺得有趣罷了。記哲情願外婆戲耍了他,也不願她說的是真的。
直到他接到一個電話,是戲劇社打來的,稱雲樨有一個禮拜沒在他們那裏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雲樨一直都是他們那裏最勤奮的演員。
他們打雲樨的手機,發現雲樨居然將手機也丟在了戲劇社,可見真是出了什麼事,他們是在雲樨的手機上發現記哲的電話,不多的幾個聯係人,記哲是唯一值得聯係的對象。
這下記哲徹底慌了神,難怪他打去的電話一直都無人接聽,一切的自我安慰順間崩潰,他翻出外婆的病例,尋找雲樨的地址。
下班以後,他特意去雲樨租賃的公寓按門鈴,沒有回應。然而房裏見得到燈光,這燈顯然亮得有些早,要不然就是忘了熄滅。記哲在樓下徘徊著,如果雲樨回來便可以見到,隻要見到她平安,記哲就覺得安心了。
記哲的徘徊使鄰人不安,一位老先生前來盤問,記哲說是雲樨的朋友,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夠白馬王子,可也沒想到有令人憂慮或恐懼的威儀。
老先生是雲樨的房東,他抱怨把房子租給祖孫二人完全是上了當。當初來看房子是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雲樨,房子便是便宜一點也願意租給她,誰知道跟著搬進來的是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婆,整天嘻嘻哈哈的,房東幾次趕她們搬家,雲樨便苦苦哀求:
“您心好,別趕我們走,我們沒處去,隻好流落街頭。我會看著外婆,我一定看著她,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我能怎麼辦,隻好隨著她。”
房東太太倒是很熱心:
“帶雲樨的朋友去看看吧。老瘋婆好幾天不見了,這兩天我總覺得樓上有人哭呢,弄得我睡不著……”
“你是為了這個睡不著嗎?是白天睡太多了吧。”房東調侃她。
他帶記哲去樓上,雲樨門前擺放著四份報紙與牛奶,記哲強烈感應到雲樨在裏麵。
“她把自己關在裏麵。”記哲對房東說:“鑰匙!給我鑰匙——”
房東沒有鑰匙,他去找鎖匠來開。
記哲倚著門喚雲樨,叫她來開門。忽然想到外婆說雲樨是在醫院鬧自殺的時候遇到的,那麼這次她會不會又想不開呢?
“雲樨!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麵!”記哲聽見自己的呼喊。覺得一門之隔的雲樨不是成年的女人,而是繈褓中奄奄待斃的女嬰。正在等待他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