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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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喜歡下雨。
雨水是天對地的恩澤,尤其是細細的雨絲,伴著斜斜的風,拂在麵上,正如同母親的輕撫般令人舒服——所以林凡一直喜歡。
但現在,他卻得皺起眉頭來——這場從昨兒半晚下起的雨,把所有的痕跡都破壞了,除了還剩得些煙焦火燎味兒混在雨水的濕氣裏。
庾府裏外的腳印亂成一片,想來是昨晚來救火的差人或鄰居們踩的,原就分不出誰是誰的了;現在被雨一淋,更變成了泥漿。而庾府裏麵他也看過了,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縱使是有,六扇門的公差也先尋得帶走了,他亦無法找到什麼。
“你發現了嗎?”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自林凡背後揚起——“死人倒不奇怪,這場火起得卻有些蹊蹺。”
回頭見得此人,林凡笑了:“哦?哪裏奇怪?”
“人都是在府裏被殺的,但火卻是從外麵燒進去的,聽說剛燒起來沒多久就被發現撲滅了。所以現在這府坻還留著。”殘留的血跡與著火的痕跡說明了這一點,卻也是令人想不通的一點。
那人慢慢走到林凡身邊:他是奇樂。
“真巧!又遇到你了。”奇樂道,“你怎會來這兒?”
“你又怎會來這兒呢?”林凡反問,“殺手會犯這種錯麼?”他不需要奇樂回答第一個問題,那個無須答案。
“那麼就是故意這般做的。”奇樂緩緩地說,“殺手要的隻是這些人被殺這個事實——他不需要掩飾自己的身份。”
“那麼隻有那些死者才知道殺手的身份了。”林凡皺眉——“但現在他們已經被送到六扇門了,找去倒是個麻煩。”
——沒有誰想特意去招惹公門的人。
“這倒也不麻煩。”又一人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緩步走進一個壯碩而英武的漢子,身上穿的是捕快的服飾。
“在下朱關雲,是這洛城公衙的捕頭。如兩位願意,我倒可以行個方便。”
朱關雲領著二人進到捕衙的停屍間已經一個時辰了。他什麼也沒問,隻看那兩人檢查著屍體——一共一十九具,加上那個老更頭。
“兩位看出些什麼?”他看到兩人檢查完了、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於是問道。
“隻怕不會比朱二爺你的仵作看出得更多。”林凡看他一眼——
有些事自己不好說,於是想借別人的口說出去——這便是官家之人的作風。
朱關雲一笑:他知這兩人已經猜到自己意思。
“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他說的倒是實話,“我們是捕快,不是……”下麵的話不說也明白。
“這些人的死狀,與一路上狙擊萬俟侯府而被殺的那些江湖人的死狀很是相似。”奇樂終於替朱關雲說了出來:
“尤其是那些死於用劍者的人身上的傷口,似乎出於同一人之手。”
林凡馬上想到那道青影,與那閃電也似的一劍。
“林兄弟想到些什麼?”朱關雲問。他看得到林凡的眼神。
“在想這個殺手可當真大膽,在洛城外十裏的官道上就敢留下線索,如今又在城內公然殺人,倒真是沒把六扇門與萬俟侯府放在眼裏。”
——朱氏兄弟不僅是洛城的總捕頭,在整個六扇門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洛城外的那樁事如何能瞞得過他們?自是早就看到樸大塊兒的屍體了。
“你如是那萬俟府的小侯爺,會做這樣的笨事麼?”奇樂幫朱關雲問出這個問題,他亦知有些事以朱關雲的身份來說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
“令自己的家將保鏢打殺了打劫的人,卻令他們的屍體來為今日這樁案子做證?”萬俟侯府的人再笨也不會這般自曝其短吧?
“那就是有人存心嫁禍了?”林凡歪著頭看看奇樂:“會是誰呢?”
不會是那個叫“青依”的自己做的吧?如是她,目的何在?萬俟侯爺是她的主子,她這般做就是表明了自己是背叛者了。她現在還留在萬俟隼的身邊,她會這般傻麼?
“朱兄是爽快人,想我們代你去問那小侯爺麼?”奇樂笑問,“你怎知我們一定會去?”
——這才是真正的疑問。
“兩位如與萬俟侯府沒有關係,這次不會這般巧吧?”朱關雲自信地笑笑:“我的弟兄們也不是那般沒用就是了。”
六扇門的人亦不是吃白米飯的,查此二人的行蹤固然不易,但卻非不能。他已經探得此兩人雖非同路,但一路前來洛城,對萬俟侯府的事情倒是打聽得不少,尋常無關的人又何必這樣?但他也知他二人不會是這個殺手——憑經驗也憑感覺。
林凡奇樂對望一眼,對這個朱關雲倒真有幾分佩服了。
上燈過後。
“依兒,今晚你留下。”
萬俟隼淡淡地說得一聲,那名喚“青依”的女子卻嬌軀一震。
旁邊的幾名婢女的眼睛明顯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富家子弟的婢女中,難免會有姿色出眾的被主子看上,以後說不得還能成為姬妾;而能選中作主子們的侍婢的這種機率更是大得多——沒有幾分顏色,休想站到主子的跟前。
而這個青依原本也是個例外:她身段雖秀氣,眉目雖齊整,可是卻長年麵色萎黃,生得隻能說不醜而已;這等人本是派不到萬俟隼身邊的,但她的劍術卻使得她成為了這個例外——她雖師承無名,但據說是使華山劍法的高手。可是,小侯爺就算賞識她,又怎會……
心頭自是不服,但沒有人敢問,尤其是當著萬俟隼,吃醋也得私底下吃去。但其中一名小婢退下時,卻看到青依的眼睛裏閃過的不是驕傲與興奮,而是一點驚惶失措。
“青依也真是的,得了小侯爺的寵還這般……”小婢也隻是做此想而已。
眾人退下,萬俟隼仍在燈前看書。青依立在他身邊。
燈火跳得一下,暗了一些。青依伸手挑了挑燈花,卻冷不防被萬俟隼捉得了手。
“小侯爺——”她剛喚得一聲,身子已被萬俟隼攔腰抱起。
“不願意麼?”萬俟隼微笑著看看她,“你對我這般關心與維護,我疼你不好麼?”言罷抱得他往榻前行去。
燈火又跳了一下,便被風撲熄了——因窗子沒有關好。
“今晚是不是應該先走一步?”林凡問,“這樣做隻怕不好。”
他與奇樂就藏身在離萬俟隼那間閣子三四丈遠的大樹上,右麵斜斜地對著那扇沒有關好的窗子。燈沒熄之前屋裏的情景自然也是看得見的,燈熄滅了之後,有些聲音也是聽得到的——雖然很輕。
“什麼不好?”奇樂笑笑,他就伏在林凡身邊,兩人緊緊地挨著。他忽地伸手摟住林凡的肩無聲地拍了拍:
“你怎生這般麵嫩?”他看到林凡的臉到底有些紅,不由好笑。
“萬俟隼可比咱們聰明多了。”他小聲道,“我們不過是在守株待兔,他卻在引蛇出洞。”
“這般地引蛇出洞?他想引的是條美女蛇哎!”林凡輕抽了一下鼻子。
“沒有那個女子願意睡在仇人的懷裏——她不是西施或貂嬋。”奇樂道,“這些事擺明了與那個青依有關係,萬俟隼不是傻子。”
“他為何不自己去審?這種行事的手法不似個老道之人做的,”刑訊的法子多了,萬俟隼也不是不會。
“他如想問出審出些什麼,隻怕也不是什麼難事。除非……”
“看到樸大塊兒身上的劍傷時你就應想到了,不是麼?”奇樂看他一眼:“劍招可以掩飾,但劍意卻蓋不住——萬俟隼眼睛也不瞎,他如看出這劍法的來曆,就應明白會是怎樣了。”
“我隻知那不是華山劍術。”林凡有些懷疑地看著他,華山劍法雖講究輕靈迅捷,卻略失魄力,不會這般老辣絕情。
“你卻好象知道這劍術的來曆,還這般肯定會有人……”
“有人已經來了。”奇樂笑,林凡亦也瞧見:
那窗口已閃進一道電光——
“呲——”
卻隻是輕聲一響,似劍刃刺入什麼東西,但隨即聽得有人低聲“噫”了一聲:
“你!你沒有——”
燈火重新亮起,奇樂林凡看得分明:一黑巾蒙麵的夜行人手提一口寶劍,正自震驚地望著那個點亮燈的人——那人竟赫然是萬俟隼。
黑衣人一轉眼,便見得青依軟軟地倚坐在右麵的書桌下,她與萬俟隼身上的外衣長衫卻都已除下,裹在一床放於那榻的棉被上。而萬俟隼也僅在身上另披著了一件短衫。黑衣人的那一劍正是因為刺入了被子才隻得輕響一聲。
“你以為,讓她在衣上塗上些磷粉,再與我身上沾得些,就可以令你在黑暗裏尋著我的位置、刺到我麼?”萬俟隼冷冷地看著這黑衣人——她身形纖細窈窕,分明亦個是女子。
“有些事情,隻怕你這個姐妹想造假也難——她的劍招雖是華山劍式,但其實卻是另一種劍法。你們與雲羅島有什麼關係?那‘雲羅仙’又是你們的什麼人?”
林凡一驚:雲羅島的主人雲漠,在三十年前便以其“欺霜劍”與“傲雪刀”二技,被江湖人譽為“刀劍雙煞”,端是一絕;而雲漠本人也因其住於“雲羅島”而被尊稱一聲“雲羅仙”。但或許因她是個女子,武功雖高,對江湖事卻無甚興趣,平時也絕少出入江湖,所以很少有人識得她。算起來她如今應也過花甲之年,怎會再次踏足江湖?又怎會一上來便尋萬俟侯府的麻煩呢?
然而令林凡吃驚的並不是這些,而是聽奇樂的說法與萬俟隼的口氣,仿佛早就知道青依與這名黑衣女子是“雲羅仙”的傳人似的。他們又是如何得知的呢?“雲羅仙”少走江湖,她的武功亦是少為人識,連那經驗老道的六扇門捕頭朱氏兄弟一時也識不出,這兩人卻……他心裏自然大打問號。
林凡看看奇樂:他的眼裏分明有著一種親近又有些迷惑的神情;而那萬俟隼雖然喝破此二女的來曆,卻一絲得意也無,倒似有些失望。
他正這般閑閑地想著,那黑衣女子卻不如他這般悠閑。她倒退一步,似是想逃,隻聽萬俟隼一聲冷哼,揮掌橫削過來,左掌如刀,一式“八麵來朝”,拍、扇、推、揉——掌風虎虎、進勢迅狠,已將黑衣女子的退路盡數封死;右手卻曲指成抓,搶手一抓抓下——
“錚”地一聲輕響,黑衣女子竟回劍封格住萬俟隼的攻勢。她略鬆劍柄使劍滑下一小截,同時竟以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橫著輕捏劍身無鋒處,以劍身中心為軸,竟使出判官筆的招數:劍柄略顫,直點萬俟隼左腕陽溪、合穀、陽穀諸穴;劍尖輕晃,尖挑萬俟隼右抓五指及掌心。
“好一招‘並蒂花開’!”萬俟隼讚的不是她的招數,而是她的機敏。左掌曲起、並指節一叩,叩在劍柄端頭;右抓一緊,扣得中指輕輕彈出——
隻聽得“鐺鐺”兩聲,黑衣女子手中的那柄劍便拿捏不住,斜飛開去——她的右手三指還猶自被萬俟隼的指力震得發麻時,萬俟隼輕舒猿臂,搶下了那柄劍。
林凡奇樂隻覺得劍身將那朵燭焰的光向自己這個方向折射了一下,便即見到那劍已架在黑衣女子的頸間。
“雲漠為何要你們與我萬俟侯府為敵?”
萬俟隼問——這黑衣女子眼中有驚有怒,卻無半點懼意,想來也是個強硬的角色。
“你若不說,我先斬下青依的一隻手指。”
這種人,拿她的性命威脅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但也許對自己的同伴還會有幾分情義,他知道。
“你——”黑衣女子嬌軀一抖;林凡亦皺了皺眉:這萬俟隼倒也是個狠角兒。
劍光一閃,林凡一驚,正待動時,卻被奇樂一把拉住:卻見那青依隻是頭發披散下來,而萬俟隼的劍尖上亦挑著一條束發的帶兒。
“下一劍,就不止是這樣了。”萬俟隼冷冷地道。
“你裝什麼糊塗?”黑衣女子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身為堂堂萬俟侯府的小侯爺,還不知道我雲羅島與你們的梁子?”
“小侯爺?”萬俟隼眼中竟閃過一絲黯然,“不知道。說——”
青依與那黑衣女子倒似怔了一怔。
林凡隻聽得身邊葉兒一響——奇樂已經從那扇窗子竄了進去。
“果然還有人。”萬俟隼看了奇樂一眼,“另外一個呢?一起出來!”
林凡苦笑:奇樂不要他輕舉妄動,結果卻自己先曝露行蹤。這個人到底想做些什麼?他想不出也懶得去想,輕輕一飄,也從那窗口竄身而入。
萬俟隼看著眼前的二人:
奇樂看上去大概比他那兄弟萬俟貞略大得一些,刀削也似的眉下,卻有雙似嘲似笑、又似醉似醒的眼眸;他如果打扮齊整了,許倒是個樣子,但這付吊二啷當的神情——
林凡卻稍稍矮得些,也單薄得多。葛巾係額、英眉大眼,卻怎生也掩不住眼底的那道懶洋洋的笑意。身上穿得不是那麼地肮髒,卻很破舊;偶爾一蹙眉一瞥眼,卻流露出一絲倦倦的憂愁。
他這般看著二人,林凡奇樂也看著他。
萬俟隼身上沒有一般官家子弟的浮誇架式,他的氣勢來自他沉著的眼、來自他不慍不火卻簡潔而直接的語氣。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是林凡油然而生的感慨——在他第一次正麵看清萬俟隼時的感慨。
“姑娘,‘霜雪二姝’中的但霜兒是你們的什麼人?”
奇樂問,林凡萬俟隼同時一驚:這但霜兒便是“雲羅仙”的大弟子,與她的妹妹但雪兒被江湖人並稱為“霜雪二姝”。她與但雪兒一人學得“雲羅仙”的一樣絕技:但雪兒習得“傲雪刀”,她則是“欺霜劍”。
那黑衣女子與青依的眼皮也是一跳:能一口喝破她倆來曆倒還是其次,奇樂似知道些什麼,但這個人又是誰?
林凡看了青依一眼,突然他又俯下身子,直盯著青依的臉看個不停,最後竟伸手摸過去——
“你做什麼?”寒氣森森、迫近麵門,卻是萬俟隼劍尖輕點、已經抵在林凡眼前:“想救她麼?”
“不,”林凡抬頭笑笑,正迎著萬俟隼那隱隱帶著些怒氣的眼。
“想讓你後悔一下。”他輕笑。
萬俟隼心頭一跳。
林凡籠開袖子,倒得些茶水洇濕了,一手抬起青依的臉,一手籠著袖子在她臉上輕輕摩拭。
且不說青依如何怒目而視他,黑衣女子眼中亦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這個人卻看出來——
抹得了幾下,林凡嘻嘻一笑讓開:但見青依的臉上哪還有半點蠟黃之色,臉孔端是得欺雪賽霜,隻不過現在卻陣白陣紅;亂粘上去的假眉毛也被扯了下來,顯出原本彎彎細細的柳葉眉。現在她的眼兒亦因氣怒交織瞪得大了一圈——她原先特意眯小了眼——眼中的怒火令她的臉孔靈巧生氣也活色生香起來。
挺美啊!
奇樂心頭讚道。他見得萬俟隼的眼光,知他也做此想。但這小子為什麼會發現呢?他兩人雖然能看出這對女子的武功,卻沒看出青依原來是扮著醜女。這人,當真有些意思!
“嘻,‘雲羅仙’與‘霜雪二姝’的傳人,再怎麼也不會醜的。”林凡拍拍巴掌,不知是得意還是什麼。斜眼一瞥萬俟隼,他卻沒有盯著青依看,反而盯住自己看個不住。
“你們走吧。”萬俟隼突然把劍扔回給黑衣女子,回身從榻上的揀起青依的衣裳,亦丟還給她。
林凡一怔。奇樂也是。更不用說青依與那黑衣女子了。
反應過來,林凡笑得一笑,探手解開青依的穴道。沒想到青依一下子跳起來——
“啪!”
林凡臉上多了個紅紅的手掌印;他退後一步,撫著了臉。
“下次我一定——”青依恨恨地說,裹好衣服,與那黑衣女子雙雙竄了出去,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怎麼回事?”
林凡看得對麵的那兩個家夥竟滿眼都是幸災樂禍:
“她不惜以身誘你,我不過揭穿她的真麵目,幹什麼她會不記恨你、卻不放過我?”
奇樂終於撐不住笑彎了腰,萬俟隼竟也露出一絲笑容。
“你還真多事!”
看著奇樂大搖大擺地坐在他書桌對麵的椅上,萬俟隼說:“跟那個瘋老頭子一樣的多事!”
他的目光落在奇樂腰間的酒葫蘆上——這葫蘆,與瘋老頭原先那個舊的是一式的,當他看到時就明白了。
“怎麼說我也應是你師兄,你不能客氣些麼?”
奇樂笑。原本他就有點不信那瘋子老頭真會有個小侯爺做弟子,但一見他與那黑衣女子交手便肯定了:
“師父呢?他不是說過會來瞧你的麼?”
“不客氣?哼,當真不客氣的話,我早就……”萬俟隼悻悻地道。怪不得會覺得他的神情氣質眼熟,原來也是那個瘋家夥的徒兒——他似乎忘了那個瘋家夥亦是自己的師父。
“這個小子又是誰?”他指的是林凡。
“對了,你是誰?”奇樂這般問,林凡還沒什麼,萬俟隼卻瞪了瞪眼。
“你不知道他是誰還與他一起?”當真是那老瘋子教出來的徒弟,做事也是這般不近常理。他覺得今後隻怕再遇到什麼事也不會覺得奇怪了。
“但霜兒是怎麼回事?”林凡問,他不是來聽他們師兄弟敘舊的。
“——她的門人怎麼會找你們萬俟侯府的麻煩?”
奇樂萬俟隼對望一眼。
“如果我告訴你,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麼?”
奇樂輕輕地問。他看到萬俟隼也正看向林凡,似盼著他答應。
“不。”林凡道,“說不說在你,我從不勉強別人,也不……”他下麵的話不需要說出來,兩人也是懂的。
“你也知道‘雲羅仙’吧?”沉默一下,奇樂緩緩開口,林凡點頭。
“一路上想來你對萬俟侯府的事打聽得也不少了,”奇樂道——朱關雲也是這般說過的。“但你知道如今‘忠義侯’萬俟衷的侯爵之位是怎麼來的麼?”
林凡看看萬俟隼,見他並無介意的表情,方才回答:“聽說萬俟衷老侯爺曾有個哥哥的,叫做萬俟僖,原本就應是這萬俟僖繼承這個爵位的。”
——皇位或者可世襲的官爵,向來是遵守的“嫡長子繼承製”,這是人人都明白的。
“但‘忠義侯’這個封號卻是因萬俟氏的祖先護駕才封得的,其前他們並非什麼皇親貴胄,亦是江湖豪士,所以當時封賞時那皇帝老兒就曾說過:‘忠義侯之爵,逢非常之時,亦可著能者領之’,為的就是使忠義侯時時保持最佳的力量以護衛他皇家的威嚴。”奇樂苦笑。
其實想想也是,萬俟氏是江湖人士出身,江湖人一向過的刀頭上舐血的日子,萬俟氏自然也保不定哪一天就會遇到這些事。而最後留下來的,自然是強者——弱肉強食,才是生存之道,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而也隻得是強者,才配擔起這“忠義侯”的名號。
林凡歎得口氣:這皇帝老兒倒是聰明!但這個爵位對萬俟氏來說——也不知是榮耀還是負贅。
“二十餘年前,我大伯萬俟僖本就襲的這‘忠義侯’的爵位,但沒想到,他承襲這位子不過四五年,便遭遇橫禍,不幸過世。”這回說話的是萬俟隼,“當時他的兒子、我大哥萬俟貞,亦是萬俟氏的嫡長子,卻不過是個不經事的孩子。所以,朝廷就令家父承襲了這個爵位。”
林凡看看萬俟隼:這便是他如今的煩惱了吧?
“這與‘雲羅仙’有關麼?”再怎麼說也應是朝廷的公事或萬俟氏的家事,與那“雲羅仙”會攀上什麼關係呢?
“那萬俟僖的妻子,就是那‘霜雪二姝’中的但雪兒——她正是那但霜兒的妹子。”奇樂道,“當年萬俟僖與他妻子雙雙去世,所以……”
下麵的話他不說,林凡也明白了:萬俟僖既然有這個能力繼承“忠義侯”,說明他的武功自是家族中最高強的;而他的妻子但雪兒是“雲羅仙”的嫡傳弟子,亦是一流一的高手。夫妻倆這般一齊遇害,自然令人生疑。這頭一個被懷疑的,自然也就是從大哥手中接了這“忠義侯”爵位、現在的老侯爺萬俟衷了。
“那但霜兒的傳人為什麼現在才找來?”林凡側了側頭:
要報仇的話,不必等這二十年——以但霜兒與“雲羅仙”的身手,隻怕萬俟衷武功再好,也自是抵擋不住。
“這也是我剛才奇怪的一點。”萬俟隼淡淡地說,“一認出她們的武功我就覺得奇怪了——當真想報仇,隻怕早就動了手,卻偏偏趕在這個時候來。”
“這個時候?這個什麼時候?”林凡問,“莫不是指你堂兄萬俟貞回來的時候?”
他眼珠一轉——
“對啊!如果她們隻是為了報仇,其實不必等到現在的。她們故意在萬俟貞回來的時候生出這些事來,就是令人把這矛頭指向萬俟貞——因為這般做,會令人覺得最後得利的是他!”這麼說,這一係列的事並非針對萬俟隼一人了。
奇樂看著林凡:每當這個人想到什麼的時候,他的眼睛便變得分外明亮。這神采飛揚的樣子令他想起了某人。他心裏歎得一歎,側頭看著萬俟隼,卻發覺他也出神地注視著林凡——這倒令他一怔。
“阿隼,隻怕這次生事的人,目的不止你一個。”奇樂提醒師弟,“這隻怕是一石二鳥之計——明的一著令你與你父親的聲名受損,暗的一著也使你貞大哥得不到爵位。不然,不會令但霜兒的傳人來插這麼一手。”這般作法無疑向世人點示是萬俟貞在中傷萬俟衷父子,隻怕他得到爵位也是坐不穩的。
萬俟隼看得他師兄一眼——師兄弟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奇樂卻是真的待他如弟,這般的為他著想。他心頭掠過一人的影子,不由神色一黯。
林凡注視他二人。
這兩人——實在有趣。他想,怪不得師父一說起那“瘋老頭”便是那般模樣,他果真與眾不同;連他的弟子也是這般奇特:一個貌似不羈不經、卻體貼入微;另一個冷若冰霜,卻也……
他微微一笑——這笑容正好被萬俟隼看到。
“阿隼,怎生幫得了你?”奇樂問,“他們敢對你下手,說不定也會對你那貞大哥下手——反正此人想令人誤會是你們萬俟氏兩堂兄弟內哄,打殺你們任一人都可以。”
“還不簡單?”林凡道,“幹脆你不當這小侯爺不就得了!”
“嗬,你倒天真得緊!”萬俟隼斜睨了他一眼:“說不當就不當,你當這般容易麼?”
縱使他有這個心,他老子呢?朝廷那邊又如何交待?
“為什麼不說是你自己放不下這些名利?”林凡皺眉:“這些東西當真這般重要麼?你擔在肩上了,怎不見你開心過?”
萬俟隼怔住。奇樂也怔住。
“你們還不明白我說的意思麼?”林凡歎氣:
“是什麼讓那個人有機會利用你們萬俟氏兩弟兄生的事?隻須把此人的理由堵得了,他自己就會——”
“妙!”
奇樂哈哈一笑:
“如果你與你那貞大哥都不爭這個勞什子爵位,那人就原本想利用這樁事對付你二人的法子就行不通了,他必然會換一種法子——但至少你萬俟侯府的聲名一時半刻卻不會有什麼損失了,而且還可以借機贏得些時間來探究此人的底細。”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萬俟隼也不由得讚道,“各自退得一步,再看背後這隻手如何落棋。”他看著林凡的眼睛裏有一絲驚奇,也有一絲溫暖。
“那你就想法子令你爹爹做這件事吧!”林凡看著二人——
“而且,如果萬俟貞真的有問題,也會在這件事上表露出一些端倪的。”
萬俟隼奇樂又對望一眼:也許,真正想一石三鳥的人應是這個家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