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腎內科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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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加班輪值、進修培訓,很容易消磨掉人的意誌和對時間的概念。但我還是要說,做醫生這個行業,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樂趣。
——譬如說,現在我正站在這條街的街口,迎麵走來一個帥氣英俊的年輕人,衣著不凡、氣宇軒昂,然而看到我眼裏,卻隻能聯想到幾星期前那對白晃晃的屁股蛋子。
年輕男人一認出我來,臉上的表情簡直精彩紛呈,是一種想逃遁或是挖地洞、卻又一時不舍放棄繼續裝逼的糾結。
真是人生最無奈的狹路相逢……
我忍著笑,盡量讓自己外表看起來既隨和又不care,做好了阿茲海默發作、擦肩而過的準備。可誰曾想——
“李醫生……李俊偉醫生!”
我詫異地停下腳步,被他的主動熱情驚到了。
“李醫生,是我……尿檢紅細胞三個+的那個……”年輕男人漲紅了臉,仍然義無反顧地追了過來。
“哦……我記得了。”我微笑著伸出手,像是剛剛認出他的樣子(——話說這演技也是可以拿金像獎了)。
“你真的記得我?”他看上去有點欣喜。
“徐彰是吧,26歲。”我點點頭,決定把“肛瘺”兩個字爛在肚子裏。
男人的嘴角明顯彎起來了,臉上的尷尬一掃而光。
“李醫生,你下班?”
“是啊,我出夜休……你呢,來醫院複診?”
“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上次不是說過,等傷口長好了再找你嘛。”徐彰解釋道。
“哦……”我點點頭,“譚醫生出院前沒幫你複查尿樣?”
“查了,基本正常。”
“那就沒事啊,”我有點莫名其妙了,“幹嘛還來找我看病?”
徐彰局促地看了我一眼,“我……就是有點不放心。”
——典型的疑病體質啊……
我暗自歎口氣。
“這樣吧,你去掛個腎內科的普通門診,再複查一遍尿液就是了。”
“您不能給我看嗎?”
“開個化驗單而已,誰看都一樣啊。”
“可我就想找你看……”徐彰小聲嘀咕了一句。
——好吧,疑病體質plus強迫型人格……
我抬腕看看表,“你想找我看是沒問題,我明天上一天門診,平時都在病房裏。不過今天就……”
“沒關係,您忙……我明天再來!”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笑了。
——直到走出去老遠,我一回頭還能看到他立在原地向我行注目禮,一大早碰上這麼個奇怪的咖也是難得。
回到家,我很快就把這事忘了。
昨晚上搶救個喝了生烏頭自殺的老太太,惡性心律失常。直到淩晨三點半生命體征才穩定下來,轉心內科ICU留觀。我養精蓄銳倆禮拜的精神頭一夕消磨殆盡,直接放倒在床上挺屍。
……
第二天上門診,帥帥的徐彰小朋友果然如約而至。
我給他做了個簡單的體檢,也就量量血壓、聽聽心髒什麼的,難得這哥們全程作嬌羞狀,正眼都不敢看我。
“好了,把外套穿上吧。”
我收好聽診器,幫他開化驗單。
“那個……李醫生。”徐彰欲言又止。
“嗯。”
“我想住院……”
“什麼?”
我以為聽錯,忍不住抬頭看他。
“你幹嘛又要住院?”
“因為我紅細胞三個+呀。”
“不是轉陰性了嘛!”
“一次而已,難保以後正不正常。”他義正言辭地看著我,感覺道理全站在他那邊了。
我歎口氣,放下手裏的紙筆。
“俆先生,方便透露下您醫保的餘額嗎?”
“幹……幹嘛?”
“坦白講,醫院是很歡迎收自費病人的。可是站在職業道德角度,我真的不建議您住院療養。”
“我是看病,不是療養……”某男的臉已經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卻還在嘴硬。
“您目前沒有住院指征,還是等化驗結果出來再說吧。”
我把單子塞給他,讓護士繼續叫下一個號——慢走不送。
……
門診忙完,照例進病房巡視。
陳住院醫非常體貼地端來一杯我最愛的龍井,然後低眉順眼地坐在邊上寫病史記錄。
“今天我們組有新病人沒?”我問道。
“有的,25床和28床。”
“都什麼診斷?”
“哦,一個慢性腎炎,還有一個IgA腎病。醫囑已經下去了,護理部正在處理。”
——這孩紙,不闖禍的時候還是蠻可以調教一下的嘛……
我身心愉悅地喝著茶,感覺很欣慰。
……
下班前路過護士台,募然那麼一回首——
“我靠……阿青,25床誰收的?”
“嗯?”邱護士隨著我的眼神轉頭看去,“你問那個慢性腎炎啊……是陳住院醫下午收進來的。”
她回頭見我臉色不對,忙又安慰道:“一個小年輕,全身情況蠻好的,而且是自費病人呢。”
我黑線,一把抽出病曆chart往醫生辦公室走去。
陳住院醫正在看書,見我板著臉進來,慌忙站起來詢問出了什麼事。
“25床是你收的?”我問道。
“是。”
“為什麼?”
“他……他尿檢有紅細胞。”
“這麼隨便給人判慢性腎炎?”我簡直無語,“細胞分型做了沒有?蛋白和管型呢?”
“我已……已經下單子了,明早就查……”陳住院醫很少見我這樣發脾氣,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他說是你朋友,所以我特地留了床位。”
——死小子!
我深吸一口氣(話說幹這行肺活量不大不行)掉頭出門,留下陳住院醫獨自在風中淩亂……
病房內。
徐彰小朋友乖乖地躺在床上,看到我來竟一點也不驚訝,仿佛已經在那裏等了我好久。
我不客氣地拉上隔簾,給我們兩個製造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
“你來啦。”他很熟絡地跟我打招呼。
“你知道外麵有多少病人在等腎內科的床位嗎?”我沒好氣地問道。
“對不起,我……”
“早上跟你怎麼說的,你一健全人住什麼院?”
“我……”
“好端端的還自費,這不砸冤枉錢嘛!”
徐彰被我一頓搶白,隻好不做聲了。我空自發了半天牢騷,終於發現這樣對待一個病人似乎有違職業操守。憣然醒悟之下,也覺著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你幾點下班?”年輕男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盯他看了會兒,心說這什麼情況?
“你要我出院也行,”徐彰緩緩說道,“能不能把你手機號告訴我?”
——大概是已經很久沒有遭到調戲了,我的反應竟慢了那麼幾拍。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他斷斷續續地低頭訴說著,聲音聽上去有一絲怯懦。“我隻能來這裏找你,對不起……”
這會兒是晚飯送餐的時間,家屬們匆匆下班趕來看望病人、抓緊機會和護工交流心得。所有人都忙得要命,我和徐彰的談話很容易就淹沒在一片嘰嘰喳喳的熱鬧之中。
我握著病曆夾,在原地站了很久。對著這麼個傻得可憐的家夥,也不知道是直接甩臉走掉好呢,還是抱著醫者父母心的考量上去慰問一番。
最終,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喜歡我?”
徐彰抬起頭看我,那眼神讓我覺得自己不如閉嘴。
“想留就留吧,反正身體是你的。”我拉開簾子,無法繼續對話了。
……
晚上11點,健身房已經空無一人。
我在跑步機上對自己說:李俊偉,很可以嘛!上班會個診還能會出段孽緣來了。狀態不錯,繼續保持啊……
腳下傳來履帶的“嗒嗒”聲響,沉悶而規律的撞擊像是對我的回應。
“你看,生活還是對你很友善的吧?剛抱怨沒人愛,這邊就送來個小帥哥,這是什麼意思,你自己體會一下!”
我一邊同自己說話、一邊繼續閉著眼睛奔跑,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恍惚間光裸的胸膛被某種不知名的溫熱液體打濕了,涓涓細流和汗水混在一起,悄然從身體滑落……
回到房間,我從抽屜裏取出常用的抗抑鬱藥,和著冰水吞下。等衝過淋浴,睡到被窩裏的時候,我的心情已經輕鬆得如同飄浮在空中了。萬事無懼無想,腦子幹淨得如一方淨土。
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已經到來,我不敢有半點浪費,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
清晨。
我被手機裏設定的鬧鍾喚醒,一身輕鬆地起床洗漱、換衣服,準備去醫院上班。
鏡子裏映出來個襯衫西褲的帥小夥,眼神淡淡的卻有種別樣的光彩。我幸災樂禍地想到,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長期遭受失眠症折磨帶來的正性力量了。
科裏的護士姐姐們管我叫“腎內科天菜”。我不知道天菜應該長啥樣,不過這個小綽號倒是讓我在院裏紅了一把。別科慕名而來的醫護人員私底下偷偷觀察了許久,最後得出結論:腎內科的那顆天菜摘不得,吃了硌牙。
今早是主治醫師查房。
我帶領眾人在病房走了一圈,最後到新病人25床麵前示範教學。
“我來做一遍腹部查體,你們都看好了,下次要自己來。”我一邊關照實習生、一邊把手搭在了徐彰的肚子上。
“請您躺平,把腿彎起來。”我吩咐道。
徐彰順從地曲起雙腿,雙眼卻粘在我的臉上不能移開。
我用手掌輕柔在他腹部按揉,邊做邊跟邊上的醫學生講解有關肝脾區的定位和叩診的注意事項。
叩到膀胱區的時候,徐彰開始有點受不了了。眾目睽睽之下縮起了雙腿,神情緊張到不行。
“放鬆點。”我麵無表情地囑咐他。
徐彰沒有說話,臉上隱約流露出求懇的意味。
我遲疑片刻,終於放開手,中止了這場無聲的淩虐。而幾乎在我停手的同時,徐彰以極快的速度拉過被子,把身體嚴嚴實實罩了起來。
“今天先到這裏吧,病人有點不舒服。”我說道。
實習生們沒能看完全場,遺憾地退出病房,跟著陳住院醫下醫囑去了。
我微微俯*下身,朝徐彰笑了笑,“不好意思,剛才沒弄疼你吧?”
“沒……沒有。”他結結巴巴地回答著,飛快地掃了我一眼,紅了臉不說話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撫掌道,“明天查房要把今天沒演示完的部分繼續下去……遇到您這樣配合度高的病人,真是我們醫務人員莫大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