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咫尺天涯
    安然一襲紫衣，從紫竹議事廳走出來。這個顏色很襯他淡泊清冷的氣質，這是整個夜殺門中，石頭最喜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果然好看。
    安然走到門口，便看到了石頭像呆子一樣站在那裏，他停下腳步，對著石頭微笑。
    一個青竹，一個紫竹。
    兩人現在分屬不同堂口，不可以私下單獨接觸。
    石頭的心裏空空的，擠出一絲笑容，他想自己一定笑得很難看。
    嗐！這是幹嘛呀！石頭心想，應該為他高興呀，難道要一輩子窩在青竹麼，如果不是被自己拖累，安然其實早應該晉升了。
    兩人僅隔數米，卻如天涯兩端，對視無言。
    有時，我們身邊相處太久的人，就慢慢變成了習慣，習慣他在，就像習慣了每一天，太陽都會升起。而如若有一天，那人不在了，你會覺得，心中的太陽落下了，永不再升起。如同此刻，安然站在陽光下紫衣繾繾，向著石頭微笑，石頭卻隻看見四周一片黑暗。
    他的太陽，落了。
    遊簡司來報，餘下幾輪晉遴，推遲至下月非公開進行，由副堂主主試，所有人等不必返回觀禮，晉遴結果將以箔書傳至各處。此次集會到此結束，餘下事宜，由各堂堂主自行安排。
    青竹人實在太多，堂主從不會集體召見，每次有事交代於某人，便會單獨召見，反之，便是沒有急事交代，各人也會心照不宣地自行安排行程，到各處夜苑等候命令。
    學徒們負責分發新一季的衣物、賞金、補給等，仔細核對包好，再送到每人的寢室內。石頭返回居所途中遇見了李順子，小家夥很舍不得石頭，石頭也很喜歡他，不過現在他著實沒有心情帶著個人下山，便安慰順子幾句，讓他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將來等他正式入了青竹，有機會一起出任務，小家夥便歡天喜地的走了，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回到寢室，石頭第一眼便看見了安然空著的床鋪，心下歎息。
    他的包裹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床上，石頭沒心思打開看看堂主賞了他些什麼東西，坐在床上，沉默良久。
    一個一個的人影從他的窗前走過，大家都收拾停當下山去了，阿明和吉祥還特地來道別，看著石頭如此失落，阿明還安慰他：“沒事沒事，過段時間新搭檔就配上了。”
    還不如不說，說完石頭更傷感了。
    窗外逐漸沒有人走過了，想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石頭拿起包袱，不知道要去哪裏。
    他走到馬廄，小棕馬孤零零地呆在那裏，看見他高興得搖頭晃腦。石頭習慣性地去撓它的鬃毛，馬兒啊，現在隻剩你陪著我了。
    石頭牽著馬經過前殿，停了下來。在這裏來來往往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拜過這座觀音，今天，他卻很想拜拜。
    今天觀音殿仍在閉門謝客，大殿內空無一人。石頭走進去，仰望著觀音，造像很端方慈祥，悲憫地望著石頭，石頭跪下去，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出了殿門，石頭跨上小棕馬的背：“馬哥，你想去哪咱們就去哪。”小棕馬也不知挺沒聽懂，腳步輕快地踏上繞山土路。
    已然深秋，滿山蕭索。石頭忽然很想去北方，看看雪。
    “馬哥，咱們去長白可好？”
    “嘶！啊哼哼！”
    馬哥，你說啥？
    一人一騎，一路北行。
    石頭走得不快，小棕馬累倒不累，隻是被石頭折磨得夠嗆。他坐在馬上一刻也不安生，一會兒撅著，一會兒扭著，一會兒趴著，一會兒躺著，反正就是各種動來動去，搞的小棕馬心煩意亂，不知道該邁哪個蹄子才好，幾次險些絆倒。
    小棕馬來了脾氣，站在路上不肯走。石頭又是喂食又是梳毛，各種哄著，不好使，反正就是不動了。
    “馬哥！”石頭翻身下馬：“我拉著你走成不？”
    不動。
    “馬哥馬哥，給點麵子，到了市集，給你買嫩蘿卜吃。”
    不動。
    “馬哥，你看這荒山野嶺的，等下天黑了，咱倆都得挨凍，您高抬貴腳，走兩步唄！”
    不僅不動，還把頭扭過去不理他。
    “嘿！你這個小兔崽子！不，小馬崽子！”石頭走到另一側，強迫小棕馬看著他：“你也不想要我了是吧？滾吧！老子自己走！”
    石頭說著，把手裏的韁繩一甩，真的自己走了。
    石頭拐了兩個彎，越走越遠了，隻聽見寂靜的路上，“噠噠噠”的馬蹄聲追了上來。小棕馬跑到石頭身後，用它毛茸茸的大鼻子去頂石頭的背，石頭不理它，它又繼續頂，還向石頭背上噴著熱乎乎的氣。
    石頭停了下來，一回手，正摟在小棕馬的脖子上：“唉！要是除了你，還有別人會這樣追上來，該有多好。”
    小棕馬忽閃著睫毛超長的大眼睛，聽不明白石頭的話。
    “不鬧脾氣了？”石頭對著馬兒說：“快走吧，天黑之前還能趕到宣德夜苑。”
    石頭上馬，雙腳一磕，小棕馬一個躍步竄了出去。
    宣德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鎮，地處邊界，有時會有外族侵擾，不是十分太平。石頭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先去了一趟“滋味小館”，是石頭很喜歡的一個菜館子，之前一次在附近執行任務，他跟安然經常來。
    “客官您來啦！您可好久沒來了！”掌櫃的居然還記得他，熱情得像見了親人，讓人很暖心。難怪這小小的館子，可以興旺這麼多年。
    石頭衝他笑笑，往裏走。
    “客官，之前跟您一起的公子怎麼沒來？”掌櫃自然也記得安然。
    “他……有事耽擱了，過幾天就來。”石頭笑得有點苦澀。
    掌櫃的察覺，仍然熱情地笑著說：“如今亂世，各自安好，便好。”
    石頭聞言，深深地看了掌櫃的一眼，中等身材、中等年紀、中等樣貌，實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邊陲小鎮，碌碌一人，竟然如此通透豁達，石頭心間的結，被他解開了大半。
    “承您貴言！”石頭笑得燦爛多了：“給我來半隻熏兔、一份燴南北、一份素拚，再來一壺邊關月。”
    “得嘞！客官稍坐，好酒好菜馬上到！”
    酒足飯飽，留宿夜苑。
    宣德夜苑地處宣德城北郊，外觀上就是個普通的車馬驛，這裏偏僻，沒什麼人，隻有留侍人員定期來打掃，一應糧草都是齊備的，房間也算幹淨。
    石頭隻打算在夜苑睡一夜，明天便繼續向長白行進。
    天廣野闊，隻夜苑一處，夜苑孤懸，隻石頭一人。
    石頭孤枕獨眠，做起夢來。
    迷霧……
    孩童……
    水井……
    “安子！”石頭大叫著從夢中驚醒。
    夜色濃密漆黑，無人再答“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