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許中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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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11月28日
天氣:晴
氣溫:17~21℃多雲轉陰北風<3級
——許中耀
昨天的天氣一反常態,陰冷潮濕,風中還夾著小雨,夜間雨變得有些大,風也更厲害了。
好在今天又恢複了往常的明媚,惡劣天氣之後的陽光,總是格外令人珍惜。
我經營這間心理谘詢室,今天為止,正好滿七年。
診療室的門敞開著,我拿出抽屜裏的筆記本,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就著陽光,開始記錄:
二十天前,安江發生一起命案。
在這個騷亂卻安全的小城裏,矛盾從未間斷,命案鮮少有聞。
不過這起命案並未被安全總局當做刑事案件辦理——一起交通意外。
死的人叫何成,安全總局A88內的工作人員。
事故發生前半個月左右,他被安排到坎達街別墅區,擔任專職司機的同時,兼任保障那位首席法醫安全之職。
二哥和我都很不解:一個外聘的非正式法醫,憑什麼值得總局專門調撥一名工作人員負責安保?而且還能住進坎達街的別墅區?
何成在從坎達街別墅區開車回家的路上,發生車禍,當場死亡。
刑偵科的人過去時,整個車已經燒起來,一直到消防員將火撲滅,他的屍體才被挪出來。
當時的監控顯示,在福零路和36大道的交叉口處,何成駕駛的車子忽然提速,闖過一個紅燈後,正正撞上一輛雅力士,隨即起火。
雅力士車主已從重症室轉到普通病房,萬幸撿了條命回來。
二哥跟我說,這起意外很蹊蹺,他甚至很篤定地猜測,肯定是人為,重點懷疑那位新來的首席法醫。
聽二哥說,這是個很奇怪的人。
“你見過一個人的性格,甚至生活習慣,會忽然變得跟之前完全不同嗎?”
這是二哥的原話。
其實還真有這樣的人——比如罹患DID的人,就是這樣。
DID,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也稱為多重人格,這是一種戲劇性的分離性障礙症。
根據美國精神病醫學會編纂的《精神疾病的分類與診斷手冊》最新版上記載,現在正式名稱是離解性同一性障礙。
在心理學家丹尼爾·凱伊思的文字中,這種病出現過不止一次。可現實生活裏,患這種病症的人,少之又少。
從我開始接觸心理專業到現在,將近十二年,見過真正被診斷有DID的人,不到十個。
大部分所謂的患者隻是在幻想自己有病——可能這本身就是病。
二哥僅僅以這個人性格奇怪為由,就猜測他是凶手,確實不太符合邏輯。
可他又告訴我:“相信我的直覺,我從不會看錯!”
我是個唯物主義者,從不認為直覺可靠。
五年前,安江市南部發生一起槍殺案,在那場暗殺襲擊中,二哥丟了手指,我的哥哥,丟了命。
我當然知道是誰做下的,連帶著幕後者,我也知道——在公安部,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哥哥在混亂中慌張逃到街外,被迎麵駛來的轎車撞上,我趕到醫院時,他已經不行了。
將軍親自簽署慰問金,這家心理診療室能開到現在,也多虧將軍。
哥哥和我長得很像,我們並不是雙胞胎,卻比雙胞胎還相似。
我的父母任教於安江一所公立高中,早已退休在家。兩個兒子死了一個,就好比腎髒突然被摘了一個去,老兩口孱弱的身子骨,還沒撐到哥哥的葬禮,也跟著撒手人寰。
不到一個月,原本幸福的家庭,隻剩我一個。
盛斂著他們屍首的棺槨,已經在那片墓地躺了五年。
我盡量告訴自己,那棺槨內是空的,他們的肉體得到了救贖,正在天堂享受著快樂。
這是牧師在葬禮上安慰我的禱告詞,可我終究無法自欺欺人。
那個駕駛轎車的人,是五局刑偵處的工作員,當天他原本來一局接洽工作,無意目睹這場悲劇,害怕被這場意外波及到,張皇逃跑下才撞到我的哥哥。
葬禮上,他跪在我麵前,留著愧怍的淚,祈求我的寬恕。
他不過也是想活命的可憐人,哥哥的死,我不會全部推到他頭上。
那樣的情況,人們理所應當忙著逃命,自顧尚且不暇,哪裏還能管得了別人死活。
我隻是請求他以後盡量別出現在我麵前,看到那張臉,總會讓我難過。
奇怪,好端端的診療日記,怎麼盡是寫這些陳年舊事?
大約因為奪走何成生命的,也是一場交通事故,才會讓我思及過往。
我一開始並沒有把二哥的話當真,直到昨天見到他,聽到他說的那些話。
他和彥林哥同為警察學院的教員。
在那兒教書的,一般都是公安局內的閑職人員——非重要崗位職員。
可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怎麼會被安排到坎達街的別墅區入住?
我聽二哥說,這是將軍的意思。
安江公安部的安全一局,又稱對外安全總局,在他來之前,從未設立過首席法醫一職。
二哥一心認為他是殺死何成的凶手,甚至讓彥林哥對他進行催眠,妄圖證實他的嫌疑。
這麼做實在太魯莽。
彥林哥跟我說:“催眠好像對這個人不起作用。”
這倒讓我開始有興趣了。
該是有何等強大的意誌力,才能在心理專家的催眠下,保持清醒。
當他走進診療室時,我就已經知道彥林哥為什麼會失敗了。
昨天的天氣很差,溫度很低,我正翻看病例,被踩著水進來的切爾西靴打斷,抬頭,正正看到他那身及膝拉格倫大衣,卡其色。
這是職業病。
每個走進這扇門的人,我都下意識把他們當作患者,所以格外注意他們言行、神態、穿著。
他算是我見過的亞裔中,外表最優秀的了。
和他談話時,我盡量讓鏡片掩蓋自己的眼神——我不能確認是否會被他察覺。
他進門時,我手裏拿著的病例,正是他的腦部監測報告。
所有公安部人員入職前,要進行一係列身體檢查,不公開結果。
我不知道二哥從哪兒弄來的,他把報告遞到我手上時,還反複強調:“我的猜測一定沒錯。”
好在這位病人似乎並沒有察覺,隻是跟我聊起最近精神不佳,看不出一點異常。
直到他毫無防備地被我催眠。
彥林哥的催眠技巧很高明,但也過於刻意。
如果一開始就給病人灌輸“我將對你進行催眠治療”的概念,即便病人表麵順從,心理還是抗拒的。
這樣的治療大多效果不會顯著。
當年我從五局刑偵技術處調到一局外線處時,曾經去刑事科學院講過一段時間課,在那裏我認識了陳彥林。
他是個看起來很實誠的人。
為什麼用“看起來”呢?因為他總喜歡搞扮豬吃虎那套把戲。
他很精明,卻非要裝出一副平庸無能的模樣,即便被那些無知的學生捉弄,也從沒見過他露出絲毫破綻。
我們認識這麼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恐高,直到現在我也不敢確定。
而這位先生,居然能扛住彥林哥的催眠,確實讓我咋舌。
聽說他僅用八年的時間,就拿到了臨床生物學和法醫學的雙博士學位。
在智商方麵,他的學術成果,就是確鑿的證據,這無可辯駁。
最令我歎服的,是他的心理意誌力。
對於學心理學的人,尤其是犯罪心理學,遇到一個心理意誌力極其強大的對手,實在是令人興奮!
從知道他就是彥林哥口中的Shaw時,我一直強行克製著內心的亢奮,不動神色的,開始對進行他的催眠。
當時的天氣和現在差很多,不過陰鬱的天氣,是進行催眠最棒的環境。
二哥跟我說,這個人很奇怪,曾經出現過行為、性格完全相左的情況。
如果Shaw真如二哥說的那樣,那麼他大概率是患有分離障礙。
我幾乎是在努力壓抑著自己興奮的情緒,想要看到他的另一重人格,在催眠過程中被喚醒的景象。
他瞳孔逐漸出現疲態——開始在進入被催眠的狀態了。
“什麼時候開始不好的?”
“殺了人以後。”
殺人?難道二哥說對了?!
我又問:“殺了什麼人?”
“何成。”
我心裏湧起一陣唏噓:不是因為他說出殺了何成的話,而是因為,他的語氣、神態,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