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Shaw(II)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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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我拒絕你換來幾乎一無所有,
    換來不定亦不偽裝的微末愛情,
    換來長沙發投足間的平靜友情,
    換來鬼魂世界被削去的尾巴上一個名字,
    換來古老的被禁止的歡愉……
    ——路易斯·賽爾努達
    “他的牙齒怎麼樣?”
    “牙根沒有折斷,但有脫位的跡象,得先做根管治療,再找個時間做個烤瓷或全冠,問題不大。”
    “好。”
    “可是……這個家夥會聽你的話嗎?”
    “不聽話,就讓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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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小崽子從醫院接出來的當晚,他用槍指著我,一臉的敵意。
    本想著晚上一定是個不眠夜,可當我洗完澡出來時,他已經霸占了我的床,睡得歪七扭八,被子掉到地上也沒察覺。
    我隻能轉去把沙發上的衣服收拾了,暫作床一用,盤算著抽空去買個床。
    關上燈的瞬間,他立馬驚醒。
    隔著窗戶,道路兩旁的燈隱隱透進來,也隱隱泛著他眼中警覺的光,那眼神,像是在質問我:為什麼關燈?
    他是習慣了醫院通宵不滅的廊燈嗎?
    我問他:“你睡覺不關燈?”
    “不關。”
    “好吧,”我走到他麵前,打開床頭的燈,“這樣行嗎?”
    床頭燈是拿來看書用的,燈光溫和,完全不會刺眼。
    崽子點頭,在我準備出去時,他又張著一口漏風的牙,帶著些許和軟又哀求的語氣說:“門,別關。”
    這一夜,我在客廳的沙發上,房間門大大地敞著,轉頭就能看見他。
    都說小孩子怕黑,這話果然不假。
    燈影落下來,照著他蜷縮在一起的身軀,睡得不是很安穩。
    我沒想到,他連在睡夢中都會這麼驚惶不安,現在回想起來,真後悔當時沒有過去陪在他旁邊。
    之後的日子完全可以用“不和不睦”四個字來形容了:
    明明喜歡喝牛奶,我遞過去的他卻直接倒掉;
    明明很怕鬼,在我看恐怖片時,偏要手心裏攢滿汗強裝淡定;
    明明厭惡天天待在屋裏,可在我開口提議出去走走時,嚴詞拒絕。
    ……
    “別用手去掰!”
    從牙科醫院出來,他像是還不太適應這副新牙齒,不停地用手去掰,在我警告過他後,手終於安分了,可那個嘴,還是不安分。
    “別用舌頭舔!”
    他舌頭在嘴裏轉來轉去,像小孩子換乳牙時用舌頭舔牙根的模樣。
    隻是這樣的話,長出來的牙齒大多會不整齊。
    雖然這副全冠牙是現成的,不會受到影響,但這個習慣不好,得給他糾過來。
    午飯時我帶他去一家法式餐廳,眼下除了湯羹,他暫時還不能吃別的東西。
    “張嘴,我看看。”
    他張開嘴,一口整齊白淨的牙齒,看上去沒什麼大問題了。
    一顆後槽牙,一顆門牙,居然斷得這麼分散。
    小崽子喝下一些蘑菇濃湯,問我:“Shaw,你為什麼對我好?”
    “因為做慣了惡魔,偶爾也想試試做神明的滋味。”
    “我沒聽懂。”
    “以後就會懂了。”
    “打算怎麼安置我?”
    “你年紀太小了,正規的工作不會要你這樣的。”
    這是實話,他才十五歲,還是個偷渡客。
    我替他把點心紙剝開,遞過去,“先把語言學好,到時候再說。”
    “我不需要向你支付費用嗎?”
    “嗯?”
    “吃的、住的、穿的,”他指指自己的牙,“還有這個的費用。”
    “不用。”
    他的開銷不大,前兩年我跟著理查德做項目賺了不少錢,保他吃飽穿暖,沒什麼大問題。
    我告訴他:“學好語言,以後會有用的。”
    於是,他開始喜歡往圖書館鑽。
    拿著我的借書證,一摞一摞地往回搬書,全部都是跟語言有關的。
    “Hell-is-empty,all-devils-are-here,”他口中讀著這句話,又轉頭問我,“Shaw,這句話什麼意思?”
    我拿過他手裏的書——《暴風雨》。
    “地獄空空蕩蕩,惡鬼都在人間。”
    他聽了我的翻譯,若有所思。
    “小崽子,知道什麼意思嗎?”
    “知道。”
    我把書還給他,桌上堆滿了這位戲劇家的原文作品。
    “天堂、地獄是虛構的,根本不存在,”他看著書的封麵,眼神似曾相識,“取決於人,想做神明還是惡魔。”
    很聰明的崽崽,開蒙是晚了些,好在學得很快。
    “人間即地獄,你我皆惡鬼。”
    說這話時,他正看著我。
    如果說剛才的眼神似曾相識,那他此刻的眼神,簡直像極了我。
    我忍不住笑了:他果然跟我是同類。
    我們一起同住時,我曾經對他發過一次火,很大很大的火。
    也是大學期間,唯一一次對他發火,雖然做錯事的人是他,可我現在想想,還是會有些愧疚。
    渾小子把新買的床直接從樓上扔下去,差點砸到路人。
    要不是教授作保,我一定會被學院通報批評,記大過。
    “當初我就不該把你帶回來!”
    說完這句話後,我抓起衣服,摔門而出。
    我以為經過相處半年,他的戾性會有所收斂。可現在,這個養不熟的狼崽子徹底惹怒我了。
    為了感謝理查德教授,我把他手上的項目全部攬下來——不收取任何勞務費。
    那天我在實驗室待到很晚,回到校舍前,我又故意在外麵晃蕩了一圈。
    從沒有人能把我惹怒到這個地步。
    房間沒有一盞亮燈,他睡覺不是要開燈嗎?
    我摸著黑,疲憊地躺在沙發上,明天早上有課,下午和晚上還得把實驗進度往前拉一拉。
    太累了。
    有時候我都不知道,阮文越究竟羨慕我什麼。
    羨慕我每天要幹這麼多活?羨慕我每天必須不停往腦子裏塞新東西?
    他總跟我說:“Shaw,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成為我,或許就不會羨慕了,從出生開始,他就不會羨慕。
    有的人,出生即是原罪。
    比如我,比如我的小崽子。
    “Shaw……”
    暗夜中小崽子喊了我一聲。
    “嗯。”
    我隻是用鼻腔應付他,不是沒消氣,太累了。
    “我錯了。”
    “沒關係,我都處理好了。”
    雖然我嘴上這麼說,心裏終究是不悅的:他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傷到人?
    眼睛被猛然亮起的燈刺到。
    小朋友站在房間門口,手裏拿著一根……教鞭?
    教鞭這種東西,幾乎已經絕跡了,隻有數學係幾位上了年紀的教授很喜歡使用。
    倒不是用來體罰學生,他們需要用教鞭來做電子屏幕的指示——老古董用不慣電子教鞭。
    這小子從哪兒弄來的?
    他走到麵前來,把鞭子塞到我手裏,“我小時候一犯錯,奶奶就會用鞭子打我。”
    說完,轉過身去背對我,“你盡量輕點,我不是怕疼,我怕忍不住叫出聲,影響別人休息。”
    他一臉嚴肅,我卻哭笑不得。
    鞭子拿在手裏的感覺,很奇怪……仿佛我是個有特殊癖好的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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