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長安客  第二十四章、木偶(求枝枝~)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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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綠水,朦朧煙雨。說來也是奇怪,之前還是豔陽高照,一出了主街,天就突然下起了小雨,還是不似冬日,細密如紗的春時雨。算算時日,也是到了萬物回春的時候,隻是這雨下便下,惹人沉悶就不太好了。
    裝車時,沈客就看謝長安帶了幾把傘,雖說外出帶傘沒錯,不過他這算的也太準了些。馬車有簷,雨隻能吹到腳邊,倒是無大礙。隻是穿過謝長安看顏秋,她的臉上卻不知何時已變得惆悵。
    柳眉微蹙,連額心的花鈿都不覺露出了悲傷。又是這樣的雨天麼…
    循著顏秋的指引,馬車穿林過水,逐漸遠離了長安街。見著綠意逐增,沈客忍不住道:“顏,額,那個…”
    “叫我顏秋就好了。”
    “額,好。那個,這路這麼遠,還伶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嗎?”
    顏秋看了他一眼,“本來不會的。之前有一次看他心不在焉,我知道,他是想家了,便和他一起回去看了看。之後每年元夕,我都會讓他回去。前幾次是我陪著的,不過今年我有點急事,便讓他自己回去了。”垂眼,苦笑,“果然,我一離開,他就非要給我扯些事出來。”
    沈客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苦笑也好,歎息也好,她眉眼間一覽無遺的擔憂,實在讓人生憐,不忍下問。
    謝長安瞥了顏秋一眼,嘴角忽的勾起了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雖然很快消了,沈客還是注意到了。
    “顏秋,還伶跟了你多久了?”罕見的,謝長安忽然問道,“我看這路還有不少,你不如隨便跟我們講講他的事,打發些時光?”
    顯然他一開口,兩人都驚了。顏秋略顯驚訝的看著謝長安,沈客也無法理解的看著他。他可不是會問這種問題的人,照理說,還伶的身世家底,他自己知道的還不一定比謝長安知道的多,這樣才符合人設啊。奇了。
    恍惚,兩個吃驚的一對眼。顏秋愣了愣,隨後突然露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
    這一笑,沈客更糊塗了。
    “沈公子今年多大了?”顏秋轉向外頭道。
    “誒?”沈客眨了眨眼,尷尬的撓了撓下巴,“十,十七吧,就是可能長得不太像,嗬,嗬嗬…”
    謝長安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十七啊…”顏秋皺著眉笑了笑,“說起來那孩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了。做傀儡最需要的就是木材,還伶他爺爺以前經常來這裏擺攤,賣的就是我要的木材。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天,他們兩個一起來了。愁眉苦臉的,頭上的白繩都沒換,一看就知道,家裏死了人。我帶他回去的時候,他家裏就他爺爺,娘親和弟弟,想來是死了爹,沒辦法了才隻好把他賣了。我便做個順水人情,把他帶回了琳琅閣,當是,對他們家的報恩了。”
    “那還伶…知道爺爺把他給你的原因嗎?”
    “至少一開始的時候,肯定不知道。”顏秋歎了口氣,“他可是個很麻煩的小孩兒,有多恨家人從刻木頭的狠勁就能看出來。也是,剛死了爹就把他賣了,換做是誰都會恨的吧。”
    令人不愉快的故事。沈客不禁皺起了眉,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車廂。棺材…喂,不是吧…
    “那具棺材,不是為他準備的,對不對?”
    顏秋和謝長安雙雙看了過來,突然的沉默。末了,謝長安笑道:“公子,似乎沒有人說過這具棺材是為誰準備的吧?你又何必如此激動?”
    “可——”
    “事事因果,自有定數。事情會如何發展,終究取決於局中人,就連顏秋都隻是看客,你我二人,不過是路過的商人罷了。”謝長安頓了頓,“好了,到了。”
    馬車穿林,終至豁然。山林煙雨中,隻有孤零零的一家,似蒙了灰紗,萬般死寂。隱約夾雜在雨中的,還有斷斷續續的哭聲。
    下車,撐傘。
    院子在灰雨中顯得異常頹靡,但打理的很好,看得出主人是心靈手巧愛幹淨的。木門虛掩,裏頭傳聲。三人互望了眼後,顏秋開了門。隻是沈客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把行李帶上。
    血腥味。氤氳著潮氣的血腥味。令人心煩意亂的哭聲,還有刀刻木頭的聲音。
    兩邊的櫥櫃上擺著許多外皮鮮豔的木偶,與房間格格不入。樸素的家具沒有任何特點,隻是桌上是三副碗筷,一副未動,兩副散亂。順著哭聲進門,一個婦人抱著個七八歲模樣的男孩在地上哭泣,再裏麵的床上躺著一個老人,閉著雙眼,帶著慈祥的笑。老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刺目的傷口,鮮血從口中漫溢床頭落到地板,傷口邊的血都已經幹了。血邊是一堆木屑和一把帶血的刻刀,木屑中央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背對著他們埋頭在幹些什麼。大概,是在刻木偶吧。
    一覽無餘,無需多言。
    沈客皺著眉看了眼顏秋,卻見她苦笑了下,徑直走了進去。婦人顯然吃了一驚,剛想動作,謝長安就把她按住了。對視,搖頭,靜默。
    “還伶。”擱傘,低頭。
    還伶沒有抬頭,隻是一味的操弄著手中的刻刀。
    顏秋注視著他,許久,皺起了眉,“我說了多少次,這裏應該上提,末尾用力。”
    一顫,還伶僵在了原地。
    嚴厲的眼神瞬間軟化,眉眼隻剩無盡的溫柔與擔憂。顏秋摸出了一塊手帕,俯身捧起了他的臉。
    是了,頰邊帶血,卻滿是眼淚的臉。顫抖的唇,紅的讓人心疼的眼睛和鼻子。灰色的瞳孔裏,忽的亮起了光點。就跟第一次給他看木偶的時候一樣。
    一笑,輕輕擦去他的淚和血。“都馬上要成年的人了,怎麼還哭成這樣?每一次我不在就出事,這以後可怎麼辦呐,嗯?”
    “師父…”
    “好了,師父知道。還伶這次,做的很好。”收帕,輕輕用手蓋上他的手,“這個木偶,師父和你一起把他完成,好不好?”
    “……嗯。”
    整個房間,一時隻剩下劃刻的沉碎。沈客靜靜的看了他們好久,終是想起地上還坐著人,便趕緊扶起婦人輕聲道:“夫人,地上涼,我們還是去外麵吧。”
    這一家本是以賣木材為生,男人砍柴,女人帶娃,雖然奶奶死的早,生活過的也稍顯拮據,但一家四口過的很幸福,尤其是當有了弟弟後。隻是未想,變數來的太快。那一天,男人照例上山,卻再也沒回來。急也急了,找也找了,半個月過去,還是什麼都沒有。他們接受了現實,給男人舉辦了葬禮。本以為不幸就此結束了,女人卻因過度勞累病倒了,留下一個尚不懂事的小孩和還沒斷奶的娃娃,實在急壞了老父親。最後無奈,想出了那樣的下策。
    那個傀儡師一直照顧他們的生意,還時常送木偶給他們。櫃子上的娃娃都是她送的,他們非常小心的保存著。回來時,孩子不在了,他又哭又笑,手裏像寶貝似的捧著個木偶,還拎著食材和藥材。他們知道,他們總算是受了眷顧,遇到了好心人。
    幾年後,孩子和傀儡師一起回來了。孩子很健康,過的比他們好多了,家人很高興,但因為其中誤會,跟孩子一直很尷尬。後來,他們每年元夕左右都會回來,雖然很快就走了,但也總算滿足了念想。
    隻是今年,老父親病了,一病不起,越來越慌。大夫說過,他這是心事太重加上過度操勞,又因為年紀大了,無藥可治,隻能等死。
    他接受了,隻是他說,一定要等到孩子回來,再見他最後一眼。
    就這樣,他真的等來了他。隻是沒想到…
    話至此,婦人又不禁掩麵啜泣了起來。沈客心裏也很不是滋味,皺了半天眉也沒鬆開。倒是謝長安,隻是靜靜的坐在一邊,麵色平淡毫無影響。
    “夫人,”沈客望了眼內門,“你有想過…是老人吩咐他送他死的嗎?”
    詫異間,刻刀聲已停。沈客和謝長安雙雙望向了門,直到顏秋帶著還伶沉默的走出來。還伶手上,是一個新刻的木偶,栩栩如生,恍如活物。樸素的衣著似曾相識,再一看他的臉,恍然大悟。
    那張慈祥的笑臉,和床上老人的笑臉一模一樣。隻是在這裏,少了鮮血,多了暖意。
    “夫人,見諒。還伶,顏秋就接回家了。”鞠躬。
    還伶深深望了婦人和弟弟一眼,把木偶塞進了弟弟懷裏,起身,鞠躬,再起身,回到了顏秋身邊。
    墨棺白花,紅傘垂憐。此別了恨,各自安好。
    青山煙雨,朦朧似紗。馬車悠悠,留著沈客和謝長安趕車,顏秋和還伶坐到了裏麵。
    從此,家裏的櫥櫃上又多了一個木偶,不似其他的華麗,卻比任何都無法替代。
    “孩子,爺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你對爺爺懷恨在心…所以,送爺爺死,好嗎?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了了爺爺惦念了七年的…心願。”
    誤會又如何?恨又如何?眼淚奪眶而出的刹那,什麼都不重要了。用我最愛的刀了你最記的願,願你安心離去,再無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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