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印象中，身後飄起了涼風，然後從旁走下了個人，若無其事地溜達到了案發現場，對著沾血的鈴鐺一陣唏噓，然後，彎腰拿起了錦囊，掂了掂，轉身笑著回來了。那張笑臉，跟他之前的笑一模一樣，沒有感情，冷的瘮人。
    “沈公子，事情將了，您不如就一做做到底。這次的棺材我們特地用了楠木，還加了工藝，比一般的輕便不少，可是下了好大的本錢，所以這蓋子，好開得很。如今，這貨也到了，還得勞煩公子，送貨上車啊。”
    一瞬間，沈客恍惚了下；又在一瞬間，他似乎懂了什麼叫“沒什麼問題啊” 。
    搬屍體裝棺材，清理遺物，再用謝長安給的神秘水消除血跡。當沈客合上車門拴上門栓後，不禁低頭看了眼還在風中輕浮的破布血衣。啊，這身衣服可真適合幹這種活啊。
    恍恍惚惚地走回車前，謝長安已經微笑著拉著韁繩等他了。沈客毫無靈魂地笑了兩聲，呆滯地掛好菊花燈，坐了上去。
    馬兒轉了身，朝著林中一個隱秘的口子駛去了。
    ……
    嗯？
    嗯？！
    “喂！這回又要去哪？不會要我去把人埋了吧？”
    “沈公子不要急嘛，”謝長安笑道，“公子這種話講那麼大聲，不怕直接被帶走嗎？”
    “我管你帶不帶走！髒活累活我都幹了，你以為你誰啊命令我一樣又一樣？莫名其妙的一個個，當我不是人啊？我有潔癖的誒！你竟然讓我去碰屍體！還是那種血還沒幹又壯又禿頭還一身味的！啊！還要搬進棺材！啊！啊啊！打腫臉充胖子穿個貂就當自己是地主，我待你客客氣氣你真當我好欺負是不是？”
    謝長安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林道狹小，隻容得下一輛馬車，兩邊過盛的草葉樹枝還時不時地劃刮摸蹭，好幾次都擦著兩人的手臂。三盞燈晃悠悠地供著光，注視著渾身亂七八糟還氣急敗壞的人吼了又吼。然後，歸於沉寂。
    良久，風中才飄出一聲歎息。
    “哎，公子啊……”謝長安拉了拉韁繩，“”元夕之末，道法寺口，皇城西側，持菊花燈者在此等候，貨於車中，自行校取。”我雖料到他們會殺人滅口，卻不想，從一開始，就猜錯了。”
    一怔，沈客僵硬地轉向了他。一開始……對了，要那盞菊花燈的，可不就是我麼？
    “是我沒料到公子會對我的錢袋起念頭，也沒料到公子如此不一般，更沒料到公子會取走花燈。”謝長安頓了頓，“之後種種，便如公子所見。與對方約定在前，謝某也不好推脫，如此，便委屈了公子。公子有怨，是謝某不該，謝某考慮不周。”
    “也，也用不著這麼……”從小沈客就對一個勁道歉的人沒轍，雖說謝長安充其走個形式，但他這麼說來，到頭來迎上這樁因果的，可不正是自己嗎？如此，就算對方再怎麼虛偽，沈客也理直氣壯不起來。
    見他一臉糾結加為難，謝長安垂眼道：“公子，此次是謝某不對。隻是公子既已插手，想全身而退，至少現在已經不可能了。這條路隻有入口和出口，馬車一旦駛進，中途便再無轉折可言。雖然心懷愧疚，但謝某此刻能告訴公子的，隻有一件事。”
    又一根樹枝劃過，扯大了沈客衣服的破口。
    “到時，還請公子和方才一樣，提燈，引人，開門，退到一旁。同時，不要說一句話。”
    然後，謝長安笑了笑，轉頭不再看他了。
    沈客盯了他幾許，終也是悶悶不樂地別開了頭。明明委屈的是他，可就連他自己都被謝長安說的開不了嘴。他就是個強買強賣的，道理都在他那兒，你扯不清也說不過，一旦被盯上，似乎隻要他還不肯放手，就隻能任憑他差遣。不，可能連被盯上這件事，也在他的算計之中。他的腦中，下著副外人看不懂的棋，棋域遼闊，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邊際幾許。撐著最平易近人的微笑，持著最拒人千裏的目光，盤算著始末具細，熟練地操控著棋子。不知為何，沈客這麼想。
    現實中，他推理宮鬥懸疑的東西看的不少，唯一有些自信的就是所謂的推理能力，就算沒解決過案子，日常事事的前因後果也能推個八九不離十。所以這次他堅信，前前後後，就是被謝長安安排了個明明白白。而且，如果這具身體偷他錢是意外，他上身就更不該被理解，那之後的一切隻能說明，即使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謝長安也有自信把意外利用起來。深藏不露，還是沾手黑道的人，何其可怕。跟這樣的人鬥？開玩笑。還是老老實實認慫吧。
    如此，又是一路的沉思。等馬車再次停下時，沈客抬眼打量了圈環境，隨即發自內心地歎了口氣。
    繞了這麼久，怎麼還是在山腳啊……而且看這裏樹的密度和光的亮度，是個殺人滅口埋屍的大好地方啊……
    相比皇城邊，這裏實在是太窄了，就是一塊被人踩出來的空地。要不是頭頂掛著三盞燈，照亮了謝長安，沈客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闖進了哪邊的鬼窩。
    黑暗中，緩緩從對麵奔過來一道馬影，連著一圈燈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