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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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如死的沙漠上,突然傳來一聲深沉的歎息。
車上的人掀開簾帳跳了下來。
小伍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不住地往後退,口中直叫:“你,你……”
那人哪裏是石靖遠,分明是少林方丈圓德。他也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行旅長袍,露著光光的腦門,雪白的胡子上滿是沙塵,看上去是說不出的滑稽可笑。隻是在場的人看到是他,沒一個是笑得出來的。
圓德合十作揖道:“老衲當日,也不十分相信此事是二位所為,如今老衲親眼所見,這位小施主又吐露了真情,方知這其中端倪。事既已至此,且讓老衲帶這位小施主走,也好教天下英雄,認清楚這石靖遠的真麵目。”
小伍叫道:“誰說我要跟你走!若不是你裝成師兄,我怎會殺了師父?”
圓德歎道:“明虛也算得死有餘辜了,你本性善良,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王憐花笑道:“小兄弟,既然你不願和大師回去,那便與我們同行如何?”
小伍的麵色白了一白,叫道:“我與你們無親無故,為什麼要跟你們走?”
王憐花眯起眼笑道:“你既不和大師走,也不和我們走,莫非你打算一個人回去?”
小伍原本隻不過作些姿態,哪是真的不肯和圓德走,此時王憐花來攪了個局,若是現在露出怯意,豈非白費了一番辛苦?一想及此,他直起脖子便道:“自是打算一個人回去的,為什麼要跟著你們?”
沈浪也笑嘻嘻地道:“所幸這裏離沙漠邊緣也不是太遠,我們可以給你一匹駱駝,還有些清水食物,應該也可以出這沙漠。”
王憐花更是不留情:“以你和你師父殺了這麼多人的手段,再加上殺掉你師父的心腸,也不用怕什麼人想要來害你。”
兩人講到這裏,小伍心裏又急又氣暫且不論,圓德的臉色也不由變了一變,暗叫自己怎的如此不慎。這少年雖似十分天真誠懇,卻也為虎作倀殺了這麼多人,方才殺師的手段也可稱得上毒辣,自己再憐惜這少年,也該存著幾分提防之心才是。
便也有心試探這少年,便道:“既然如此,也罷了,老衲亦還有些事務要辦,小施主出了這沙漠,若無去處,便可先去嵩山少林暫住。”
小伍隻覺得嘴裏發苦,仍自強笑道:“男兒誌在四方,為何要去和尚廟尋棲身處?”
王憐花笑笑不語,隻牽了一匹駱駝,再將一袋水放在那駱駝背上,道:“你直往東南方向走,不出七日,定能出這沙漠的。”說罷,自懷中抽出一張銀票:“出了沙漠,這便有用處的。”
小伍冷笑道:“這個我有。”他也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在王憐花眼前晃了一晃。
紅墨如血,目似桃花。
那一雙眼。
那兩個字。
那溫文的有些許懦弱的青年。
孔琴。
像一道血咒似的畫。
配合著小伍清澈而殘酷的眼睛,有一種刺痛骨髓的豔。
王憐花突然往後踉蹌著退了一步。
歎息著說:“你走吧。”
圓德:“兩位施主,老衲也要告辭了。”
沈浪隻默默地頷首抱拳道:“不送,大師保重。”
王憐花卻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眼見著圓德有些傴僂的身子在這大漠黃沙中漸興行漸遠,王憐花道:“這老和尚,一定放不下那狠毒的小子。我卻是不明白了,他們這些做和尚的,原本應該跳出紅塵,管這許多俗事作甚?”
沈浪道:“圓德大師是良善慈悲的人,自是不忍的。”
王憐花苦笑道:“隻是不知道等他找到那小子時,那小子死了沒有。”他伸手抓過一皮袋的水,突然伸手一按,袋身上突然射出一絲銀線似的水跡。他有些許感傷似的看看,道:“不知我們死的時候,這小子死了沒有。”
沈浪伸手將那水袋解開,任憑這和生命一般珍貴的水流淌而下,流入這幹涸的沙土,瞬間便消失不見。王憐花也靜靜地看著他的行動,一言不發。
兩人莫非瘋了不成?
沈浪把手伸到王憐花麵前:“也許這些水袋裏,都有這樣的東西。”
他的手上是一支細小的銀針,還帶著些許綠芒。這針被擠入水袋的時間已不太短,毒卻未完全溶於水,可見毒性之烈。
王憐花伸過手來。
沈浪以為他是要取走他手上的那枚針,不料那隻纖細白皙的手,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疑惑地看他的臉,卻看見了一雙桃花一樣媚的眼,不由自主地想躲開,脖子卻僵硬地無法轉動,仿佛被那目光給定住了一般。
王憐花突然問了他一個似乎完全不該在這時候問出來的問題:“你究竟有沒有後悔?”
後悔什麼?
是後悔答應了他一起來?
還是後悔與他一起麵對包括死亡的不可知未來?
沈浪沒有問。
他突然地就想起朱七七美若春花的麵孔,清麗不可方物的容色。
星兒稚氣的憨笑,伸手叫“爹爹”。
每一想到那樣的情境,總是叫他心裏頭溫暖明亮起來。
就像是流浪多年的遊子回到家鄉,遙遙地望見自家小樓的黃色燈光的那種舒適而疲憊的感覺。
本該是那樣的。
可現在他的眼前隻有他。
黑衣的消瘦的少年,一如當年舊夢。
他不該穿黑衣的,紅衣的他,多麼狡黠多麼明媚。
黑衣的他,有些憔悴有些蒼白,是一種黯然銷魂的美。
他的眼神灼灼,叫人中蠱。
沈浪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
此時無論他對他說什麼,他都是明了的,從心底裏,都是透亮的。
他知道他眼神的一切涵義,隻要他告訴他,他就相信。
可是他抿起了嘴唇,可是他什麼都不說。
王憐花平靜地微笑著把手從他的手掌中抽走。
兩個人都裝作沒有看到在那隻細白的手掌上留下的淡紅色的指痕。
“我們去找水源吧。”王憐花的聲音聽起來像一聲輕歎,“總不能,比那小子更早渴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