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香沉 中有千千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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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看了看汲崖道:“王兄好大的興致啊,竟然攜了皇弟的未婚妻子遊山玩水!”他笑了一笑,眼裏卻殊無笑意。
汲崖道:“太子殿下嚴重了,既然殿下要追究,那麼小王隻能冒險說出來了,隻是此刻閑人眾多,泄露了風聲可就前功盡棄了。”他故意這麼賣了下關子,是希望太子出聲阻止,但是卻沒想他道:“隨我來!”
幾個人沿著青石階上了半山腰的望風亭,道旁野花遍地,馥鬱芬芳,鳥鳴啾啾,遠處瀑布嘩嘩的水聲隨風傳來,越發顯著林子裏清幽異常,但是眾人各懷鬼胎,竟沒有一個人先開口說話。
望風亭建在臨崖的一塊突起大石上,地勢險峻,周圍又覆以參天古木,綠蔭濃密,遮天蔽日,更妙的是地處隱蔽,隻以一條曲折小徑通往,若不留意,根本不易察覺。確是密議的良好所在。
進了望風亭,視野一下子便開闊了,遠處的山巒丘壑盡收眼底,太子踱步到臨崖的軒欄處,背手而立,閑閑地道:“睿王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吧?”禁軍近侍已將出路團團守住,玄璧隻望了一眼,一顆心便提了起來,若他們此刻發難,自己二人除了跳崖一途,便再無出路了。
汲崖不緊不慢地道:“其實,我們已經有個明魔教的線索了。”
“哦?”太子轉過身來,玩味地打量著玄璧,又轉而看向汲崖:“說來聽聽!”
“我的探子發現那妖人和其左右護法去往了海外一個孤島……”
“哦?王兄倒是說說他們去孤島做什麼呢?”
汲崖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島即是三年前發現異寶的島嶼。依臣下之見,他們此次受創極重,是去尋找那能延年益壽、增強功力的靈丹妙藥!”
“就為這,你就帶著公主私自前去?”這次連長公主都冷笑了起來,玄璧隻覺得手心裏濕嗒嗒的,全是冷汗。“你可知道,若是公主出了什麼差池,你可擔當的起?”
汲崖笑道:“長公主放心,小王已做了萬全的安排!師尊那裏已經得了訊,包保萬無一失。”
長公主道:“既如此,你身為皇家之人,也該知道太子與緋月公主即將大婚,此時是萬萬不能出岔子的!否則我皇家的臉麵何在?”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嚴厲,連汲崖都不禁一怔,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來搪塞此事。
卻不想,玄璧道:“長公主言之灼灼,但是卻似乎忘了玄璧的血海深仇呢!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瞧著害死我親人的凶手逍遙法外?放著這麼大好的機會去忍辱偷生?”她的恨是那樣的刻骨,仿佛立時要將敵人生吞活剝,叫人不得不信。
“這不是忍辱偷生!”太子急急地打斷她,“父皇已經派了大批人馬,暗中追殺,隻要發現了蹤跡,比殺無赦!但是現在尚未有明確的發現,倒是王兄高明,先了一步。”聽得他如此一說,兩人不由鬆下一口氣來,隻聽他又道,“這種冒險的事,公主還是不要親力親為,請跟我回去。”他說得懇切,但是玄璧依然搖了搖頭,緩緩道:“你不明白,失去至親的傷痛。”
“那麼我陪你去可好?”他竟然脫口而出。
玄璧一驚,不知道為何這個初次見麵的男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聽長公主道:“皇弟……”
太子並不理她,隻是旁若無人的向著玄璧道:“依蘭珠,讓我陪你去好麼?”他叫她依蘭珠,有好長一段時間玄璧都認為是他在說另外一個人,可是他卻又道:“你不記得我了麼?”他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長公主已經道:“皇弟,她根本不是什麼依蘭珠,不然怎麼會是漠北的公主呢?你想一想,那個時候兩國交戰,漠北公主怎麼可能在那裏?”
太子眼中閃著灼灼的光,堅定道:“不,她就是依蘭珠!”說罷竟直往玄璧麵前而來。玄璧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靠在扶欄上,暗想這名字極其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太子在她麵前站定,道:“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打聽不到你的下落,想不到你竟然是我要娶的妻子!你放心好了,你的血仇我會替你報的,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現在輪到汲崖驚異起來,看樣子他們是早就相識了,隻是相隔久遠,玄璧一時記不起他了,這樣想著他的心不由沉下來,湧出一絲後怕,若她跟他走了,自己勢必滿盤皆輸,一無所有了。
陽光從軒欄處斜穿進來,落在她身上,照的她的肌膚恍若透明。她微微皺了眉頭,卻實在想不出來依蘭珠是誰,隻是覺得極其耳熟,而且她根本從沒有見過這個大承養尊處優的太子,最後隻得搖了搖頭道:“太子殿下怕是弄錯了,我並不是那個什麼依蘭珠,我叫玄璧。”
可是太子卻恍若沒有聽見,隻是盯著她,一瞬不瞬,她茸茸的額發被風吹亂,輕輕地拂在臉上,臉上有因著緊張而現出來的紅暈。他這樣看著她,仿佛要將她深深地印到心裏去,但是她卻不記得他了。淡淡的失望由他眼中流露出來,頃刻間蔓延,是因為那樣在意,所以失望也是這樣的真切。他低聲道:“從分別後,這無數個日日夜夜,我未有一刻忘記過你,可是……你卻不記得我了。”他神色黯然,整個人散發著憂鬱的光芒。但是隻是瞬間閃過,又流露出一絲喜色,道:“好在我現在見到了你!依蘭珠,你忘了我沒關係,我會讓你重新記得。”那樣的瞬息萬變,宛如孩童。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你還記不記得——在胡爾莫的時候救下的那個小男孩?”
她一怔,腦中靈光閃過,記憶刹那間鮮活起來。
胡爾莫的黃沙依稀可見,那一年,她與若惋若惜扮作去胡爾莫尋親的姐妹,她的名字確實叫依蘭珠。真是不曾想到,昔日的孩童竟會銘記至今。
山風吹來,衣袂翻飛,她隻記得那時尚且年幼,但是卻見不得那樣一群豪富欺負一個弱小的孩童,因剛為將軍莫伊解了個圍,便順勢討個人情:“這孩子倒是怪可憐兒見的,今日是加墨紮大人的好日子,也不要就因這孩子敗了興去,小女子想請將軍做個順水人情,將這孩子放了吧。”
莫伊因承了她的情,便笑道:“既然姑娘開了口,巴爾達齊,你就將這孩子放了吧。”
她領著那孩子一起吃飯,那孩子並不怕生,立即伸出髒兮兮的小手來抓起葡萄幹,大把大把地往嘴裏塞。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吃起來可以這般狼吞虎咽,便給他倒了杯水,道:“慢點吃,還有好多呢!”
那孩子竟眼圈一紅,抬起頭來,目光有些怯怯地看著她,半響才指了指桌上的烤乳豬:“我能不能把它帶回去?”
她笑起來:“帶回去?為什麼?你若想吃可以留下來。”
他打了個飽嗝道:“我有個姐姐,已有好多天不曾吃過東西了,現下已經病得快要死了。”說罷泫然欲泣。
“所以你打算偷了莫伊將軍的銀兩去替她治病?”她玄然明白。
“是!”那孩子回答得果斷。
她動了惻隱之心,微微笑道:“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心思,你慢慢吃,不要著急,一會兒我們一起去瞧瞧你姐姐,我略通點歧黃之術,或者可以幫到你們。”本是不該管的閑事,卻惹了上身。
那孩子見她這樣說,突然紅了眼圈,從凳子上跳下來向她磕頭道:“多謝姑娘大恩大德,泊岩做牛做馬也不能報答萬一。”
那一年,她十三,他十二。
她望著眼前的這個男子,脫口道:“你是——泊岩?”
“啊——你想起來了?你記得我!姐姐!姐姐!”他奔過去捉住長公主的手,“她記得我!她竟然記得我叫泊岩!”那一種欣喜,由內心深處溢了出來。
長公主立即笑道:“這些年來皇弟一直在尋找公主,以便報當日之恩,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今日終於得償所願,請公主不要就此離去,也好讓泊岩盡點兒心意。”
玄璧似被觸動了某根柔軟的心弦一樣怔怔的出不了聲,汲崖就站在她身側,她的神情一絲不漏地全落進了他眼底,叫他的心禁不住一再地沉下去,沉下去,似要沉到某個看不見的深淵,然後,頓了一頓,汲崖道:“既是故人,太子殿下何不讓公主去完成自己的心願?”
泊岩恍若未聞,隻是滿眼期待地來拉起玄璧的手。她下意識的一縮,但是他立刻緊緊握住,迫切地道:“依蘭珠,跟我回去吧。”
“我叫玄璧。”她看著他笑出來。
“不!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最美麗的依蘭珠。”他那樣固執,不肯改變對她的稱呼。
她笑一笑,隻得由得他去,或許這是他心中一個美好的夢境吧。她淡淡道:“其實拿下胡爾莫之後我曾派人去找過你,隻是那時你們住的屋棚已經坍塌,我以為……”
“真的?”他的眼睛瞬間放出欣喜的光彩,“我們分別之後,聽說漠北要攻城了,我們就逃了出去,在路上遇見了父皇派來尋找我的侍衛,他們說我是太子,就把我帶回了宮中,可惜,姐姐終是熬不過去了……”說起姐姐他的眸子又暗了下來。
玄璧心中黯然,想起那個伏在草榻上的瘦弱女子,久久叫不醒,若不是遇見了侍衛,這孩子怕是也撐不到現在。
柔然笑道:“皇弟,公主連日勞頓,先到前麵的鎮子找家飯館坐下來再說吧。”
泊岩笑道:“正是呢!隻顧著高興,把正事兒忘了。來,依蘭珠,我們上車吧。”他牽著她的手就往前去。
玄璧掙了一掙,終於掙脫了,緩緩搖頭道:“太子殿下,謝謝你!不知你可曾聽見過這樣一句話——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若你真的要報答我,那麼放任我自由吧。”
泊岩頓下了腳步,神色暗了下來,道:“依蘭珠,你是真的要走了,不是為了報仇對不對?”
她一驚,迅速看了汲崖一眼,汲崖也正望著她,兩人目光一交彙,便立時明白,如果這個時候承認了,便是死罪,泊岩要是真的不肯放手,他們便插翅難飛了。
她腦子飛快地轉了一轉,道:“我們訂個君子協定,你現在放我去,三個月之後不管大仇能否得報,我定然回來。”
“依何為憑?”
“你不信我?”她賭的是他對她的情份。
“依蘭珠——”傻子也知道她是在說謊,可是他卻不忍心叫她難堪。
這時候卻聽見長公主道:“皇弟,公主是一諾千金的人,怎麼會食言?我們就依照約定,三個月之後,棲梧館相見!”棲梧館是京城最大的酒樓。
“柔然!”他真的動了怒,脫口叫出了皇姐的閨名。他向來尊重這位皇姐,平日從不會拂逆她的意思,可是今日他卻是惱了。
“太子!”長公主瞪著他,毫不相讓。
片刻,泊岩終於軟了下來,看著玄璧道:“讓我陪你去吧。”
山風吹過,一隻布穀鳥兒歡叫著飛了過去,她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有你的家國社稷……”一句未了,已是意蘊萬千。
他如何不明白?自己空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卻隻能在這裏等她,而無法為她做任何事……
他向著汲崖道:“好好照顧依蘭珠,若是稍有差池,我絕不容你!”
汲崖沉聲道:“是!”心知此時不走,恐他會反悔,便向著玄璧道:“走吧!”
泊岩看著他們踏著石階一步一步走下去,隻覺得心也一寸一寸地往下沉,難過到了極點,突然覺得胸口一悶,不由得撐在亭柱上喘氣。
她已經轉過了一棵參天巨樹,他才醒過神來,追下去數步,道:“保重!我在這裏等你!”
她頓了一頓,卻沒有轉身,隻是輕輕道:“珍重!”然後與汲崖一起穿過重重列隊的兵衛,走下了山去。
柔然向著一個內侍吩咐道:“備一輛車送送緋月公主和睿王。”那內侍應聲去了。
泊岩回過身來,盯著她問:“為什麼?”
柔然笑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們兩人的關係。”
“那又怎樣?”
柔然慢慢地走到石凳上坐下,風將她臉上的紗幔吹得揚了起來,她端起侍女送上來的茶,慢條斯理地用蓋子抿去了茶葉,淺淺地呷了一口,才開口道:“我今天為你做了件好事,你要怎麼謝我?”
泊岩臉上出現怒色:“皇姐的話我越來越不懂了!”
“來,坐下來,我慢慢跟你說!”柔然嫣然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泊岩無奈,隻得坐下來,道:“說吧。”
柔然笑道:“這朝野上下是怎樣一個情形,你不是最清楚麼?如今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已經除掉了一個最大的絆腳石,難道不值得慶幸麼?”
的確,如今朝中分為三派,一派是支持太子泊岩的朝中元老和新近培植出來的心腹,俗稱太子黨,以寧尚書和禮部侍郎宗幕白為代表,加上朝中一些元老重臣,頗有根基。另一派是景帝的舊屬,昔日頗得景帝重視,宣帝繼位後實行了自己的一些改製,這些老臣頗為不滿,一心希望景帝出來重掌皇朝江山,如今景帝重歸皇室是不可能了,隻得將希望放在景帝之子汲崖身上,汲崖也頗有些能耐,文韜武略無所不能,由十六歲起就在邊關立下無數戰功,食客家將更是不計其數。還有一派是以淑妃和梁太師為首的,支持宣帝的次子橦瑉。
柔然道:“如今汲崖已去,梁太師一派,門生雖多,卻還成不了氣候。為今之計,隻要拉攏了秦保堂那隻老狐狸,便可保你坐穩這江山了。”秦保堂乃是當朝丞相,為人謹慎奸詐,至今沒有表態支持任何一方,因而是三方都想拉攏的對象。
泊岩不語。
柔然繼續道:“秦相之女年十八,能詩書,善騎射,與其兄一同習武……”
她尚未說完,泊岩已經吼了出來:“我不會娶她的!我心裏隻有依蘭珠一個人!”
“哼!”柔然拂袖站了起來,“溫柔鄉,英雄塚!”
“總之我不會娶她!”他站起來,就要離去,被柔然一把拉住:“別忘了,我這都是為了誰?你這樣任性對的起死去的母後嗎?”
泊岩不語。
她又柔聲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況這隻是權宜之計,日後你坐擁萬裏錦繡,這天下的美女還不都是你的?到時候,你想納哪個為妃就納哪個為妃,想寵幸哪個就寵幸哪個!隻是眼下趁著汲崖不在,我們必須先成了大事,若果三個月之後他真的回來了,倒時候大局已定,他也奈何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