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簾，掩住了心裏的得意。果然沒有算錯，這個時候是恒皇處理完政事往後宮用膳的時間，不論去哪個宮都要經過蓮影宮的。這樣他就無法不被蓮影宮的變化和我的歌聲吸引。如今魚已上鉤，我該收網了。
    我離開琴案，對著他緩緩拜了下去，恭聲道“：兒臣初蕊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愣愣地打量我半晌，甚至忘了叫我平身。半晌終於開口了，聲音裏有掩不住的失望和悵然“：孩兒平身。真是祖宗保佑，你終於大好了。隻是這首曲子，跟誰學來？”
    我故意猶豫半天見他臉上的疑惑越來越深方才說道“：是母妃教的。”
    他一震，不可置信地問“：你母妃去時你方才五歲，如今病好了竟還能記得當時的曲譜！”
    “：請父皇先恕兒臣無罪。”
    “：說吧。”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揮揮手。
    “：兒臣的琴藝並非兒臣幼時母妃教的，而是幾天前落水後母妃教的。”
    語音剛落，我能清楚地感覺到眾人臉色均變了。那恒皇死死地盯住我，想要看出我說的是不是實話。我誠懇地迎著他的目光。笑話，我可是商界天才慕容熾的女兒，如果一點演戲的天份都沒有還怎麼能幫爹地在商界開疆僻土呢？
    良久恒皇的眼裏多了一絲柔和“：說下去。”
    “：那日我落水之後隻覺得人輕輕地飄了起來，正不知道去哪裏的時候有兩個很漂亮的仙女姐姐來接我，她們說‘公主可來了，娘娘正等著焦急呢。’我身不由己地跟著她們走，心裏還恍恍忽忽的。她們帶我走進了一座大殿，裏麵正坐的天仙美人一見我就走下來，把我一把抱住哭著說‘我的兒啊，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我看著她好像很麵善，又好像不認得。她歎了一口氣，叫仙女姐姐拿了一盞‘莫愁髓’給兒臣服下了。兒臣服過隻後隻覺得神清氣爽，身輕如燕。往事竟曆曆在目，那娘娘不是母妃又是誰！”說著說著，我的淚水流了下來。巫婆明知道我在說鬼話，眼淚還是一個勁兒直掉。那恒皇竟也不住地以手拭淚。
    我接著說“：母妃留我住了很久，每天教我詩琴歌舞。後見我諸藝俱精，對我歎道‘天界非汝久留之地，如今你我母女親情已了，汝回去吧。’兒臣大驚，抱住母妃大哭時，母妃一甩衣袖，兒臣竟直直墜了下來，雖然睜眼便看到父皇，但是仍覺昏昏沉沉……故而醒來時語無倫次。可是兒臣明明陪著母妃過了快兩年，巫婆婆卻說兒臣隻昏迷了一天多！”那時我說的話可是和這個時代搭不上邊的，他們千萬不要記得才好。我暗地裏抹了一把冷汗。
    “天上一年，地下一天。公主本為謫仙下凡，如今情債已了，回升天界，可是還放心不下小公主呢！”巫婆放聲痛哭，然而恒皇並未見怪。
    他見我哭得淚人一般，伸手把我抱在懷裏，說“：這麼些年，是朕委屈孩兒了！你莫怪朕對你冷淡，實在是朕不忍心看你那時的樣子。朕尚且如此，你母妃見你怎麼不肝腸寸斷呢…”他頓了頓，又問道“：你母妃可有問及朕？”“：有問過的，可是兒臣當時神智昏潰，竟一句也答不上來……”看了看他又氣又愧的黑臉我又說道“：母妃她見我如此，唯有歎氣，叫兒臣給父皇帶一句話。”“：什麼話？”“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那恒皇一聽這詩人都癡了，整個大殿都陷入異樣的平靜之中。誰知此時，一個女人的尖叫打破了平靜。
    一個宮裝麗人站在大殿門口指著我叫道“：鬼啊，有鬼！”她周圍的太監宮女急忙把她緊緊地護住了。她應該是很美麗的，明明該有四十出頭的年紀了，看上去也才剛剛三十的樣子。可是她的表情過於猙獰可怖，我趁機往恒皇的懷裏縮得更緊些。
    恒皇大皺眉頭“：齊妃，你這樣像什麼樣子！這是初蕊！你莫要嚇到孩子！”
    我心裏暗笑，輕輕地掙開了恒皇，向她施禮道“：兒臣參見齊母妃。”說著，眼神銳利地斜了一眼一見齊妃幾乎連頭發都倒豎起來的巫婆。她隻好也隨眾人跪了下去，叫道“：老奴叩見齊貴妃。”
    齊妃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終於恢複了常態“：平身吧。原來福瑞公主已經恢複了神誌，還學得一手精妙的琴藝，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大喜事。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她在‘聞所未聞’上加了重音，顯然深怕恒皇不注意。
    恒皇不悅地一甩袖“：當初初蕊出世時便是瑞兆連連，國師也過說她‘際遇非凡’。如今因禍得福，正是祖宗顯靈，天佑元澤，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倒是你，怎麼好好兒地跑到蓮影宮來了？”
    “：這……臣妾昨日夢到華妃妹妹，心裏非常想念，因而特特來到蓮影宮睹物思人……”
    這個理由著實太牽強，恒皇冷冷地哼了一聲，顯然是不相信。我心裏好笑，口裏用中規中矩的語調說“：原來如此，兒臣代替母妃謝過齊母妃好意了！”卻意味深長地對她笑了一笑。
    齊妃又驚又怒，隻是恒皇在眼前不能發作而已。她極力想要和顏悅色地對我說幾句關心的話，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僵硬。最後隻好佯笑著說“：臣妾宮裏還有事，隻好先告退了。”
    恒皇哼一聲算是答應。
    她一走，我便縮回恒皇懷裏，楚楚可憐地說“：父皇，初蕊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齊母妃好似不喜歡兒臣呢！”
    恒皇拍著我的背，愛憐地說“：蕊兒怎麼會不好呢。你是朕的愛女，她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對你怎麼樣的。”說到最後竟有些咬牙切齒。我心裏一動，表麵上作出感激涕零地樣子，心裏卻樂得不行：原來恒皇對齊妃早有不滿啊！也是，哪個帝王不忌憚家中權勢衝天的妃子。這下子事情更好辦了！
    今天晚上大獲全勝。眾宮人看我的眼神無一例外地帶上了恭敬和崇拜。
    晚上臨睡前我照例要喝牛奶。珠簾輕響，用羊脂白玉碗送牛奶進來的竟是綠煙。
    她在我們去蓮影宮時突然腹痛，我便留她在思華齋休息，順便把綠若小勝子留下來照顧她，免得他們給我生事。她現在依然是臉色煞白，雙手發抖，手裏的熱牛奶已經灑出幾滴到她手上，她卻好似渾然不覺。
    我皺了皺眉頭，嗔到“：叫你去休息，今天晚上綠蘇她們值夜就行了。”
    她咬住下唇，用蚊呐般的聲音說“：謝公主厚恩，奴婢沒事的。這牛乳要趁熱服，涼了就不好喝了。”而她的眼神卻四處躲閃始終不敢對著我的目光。
    我心裏不由得一動。我看著那碗和平常無異的牛奶，用平靜的語調說“：身體不舒服還是好好休息得好。綠池綠絲，送綠煙下去休息。”我端著牛奶佯裝要喝，看到綠煙被半扶半架下去後馬上放下碗。我借口倦了，把那些宮女太監全部揮了出去，然後凝重地看著巫婆說道“：這牛奶有問題。”
    巫婆嚇了一大跳，馬上用銀針試探，然而銀針撥出來時依然是白色的。我笑著說“：在這宮裏下毒，哪個會用低級的手段？你快點拿盒子裝些去給小路子辨認。我不會錯的，這牛奶若是無毒，那綠煙也不用親自捧來給我了。”
    半個時辰之後，巫婆臉色煞白地回來，心有餘悸地說“：多虧了公主機警！那牛奶裏混有孔雀石和斷腸散，無色無味，銀針也試不出來，卻會讓服用者在二個時辰內腸穿肚爛而死。”
    真不愧是齊皇貴妃！這麼多年過去了，心思歹毒更勝當日。這麼急著下手顯然是今天受了天大的刺激亂了陣腳隻想不顧一切趁我地位還不牢固時及早斬草除根。
    這些我已經料到，但我想不通為什麼綠煙才是她的探子。雖然相處時日不多，但我對她不差啊。她眼中的感激我看得分明，她不像是個知恩不圖報的人。
    想到知恩圖報，我心裏靈光一閃。對了，一定是齊妃對她有大恩，她才會心甘情願地為她賣命，甚至於對我下毒藥的事也能做得下手。
    我覺得我真是太輕率了．人是多複雜的動物，我卻主觀地隻憑她們領賞時的表情定忠奸！如果區區十兩銀子都會令她感激，若是對她有活命之恩她又怎麼會不以命相報？齊貴妃掌宮多年，隻一句話就能定這些小宮女太監的生死，高興起來活人無數也是有的。可歎這些奴才真是奴性十足，若是一個小差錯被主人處死了，多半也隻會認命；可若是主子尤其是殘暴的主子偶爾仁慈一二，他們則會感恩萬分，以死相報。
    一個又忠又義的人可是最好用不過的探子。無需刻意去培養，她記了你的大恩，隻會心甘情願為你賣命；由於這等愚忠之人本性又淳良，別人也不會輕易對他們動疑。慕容傾，若不是她自己沉不住氣露出馬腳你隻怕還要一直把這顆炸彈擺在身邊而不自知！不用說了，一定是她借口腹痛轉身去報的信，那齊妃才會出現在蓮影宮準備給我下馬威，卻沒想到恒皇先到一步。
    我看著巫婆問“：那小路子有沒有說此毒何物能解？”“：說來也奇，小路子說按毒藥的份量來看，一整碗也不會讓人死去的，隻是受盡痛苦罷了。太醫院能有時間解此毒，要用金針固穴放血排毒之法。”我冷笑一聲，綠煙，還算你有良心。
    我趁巫婆不備捧起牛奶喝了小半碗下去，當即慘叫起來，巫婆目瞪口呆地看著，終於反應過來哭著罵著問我中了什麼邪，要我把牛奶給吐出來。
    我冷喝到“：你還不快去叫太醫！”
    太醫來的時候，我真正地疼昏了過去。果然是斷腸散啊，我隻覺得我的腸子在打結，然後一寸寸地斷開，冷汗猶如漿水一樣不斷地冒出來。我何時吃過這種苦？隻是為了能早日回去不得已罷了。這一下驚動了恒皇，他守在我身邊不眠不休，見我痛苦到要拿絲巾塞住口以免咬傷舌頭，他竟心疼地掉下了眼淚，嘴裏不斷地斥罵太醫們都是廢物。
    到第二天黃昏時分，我的餘毒才完全得解。醒來時虛弱地睜不開眼睛。恒皇坐在我床邊一個勁兒地說道“：真是多虧祖宗保佑啊。”
    等我有力氣打開眼睛時發現他的雙眼熬得通紅，而巫婆的眼睛紅腫得能得大柿子媲美。
    恒皇回宮了，我發現周圍的太監宮女又都換過了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