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趙明玖和秦風一齊斥責他。隻是秦風是真的動氣，沉聲道：“胡說什麼！”趙明玖卻是半笑半罵。
    “你做什麼叫人家……”她忍俊不禁，“人家可是比你還要虛長幾歲，不許這麼沒規矩。”
    秦風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姐，你知道了？是前日你把脈時他告訴你的？”
    趙明玖搖頭解釋道：“我那日並沒有把到他的脈，隻是摸到了他的手肘骨，雖然摸不出確切年齡，可總比十五六歲要大一些的｡你說他自小便通體冰涼，若你所說是真，那想必他的寒疾隻是表象，而另有病因，在他十五六歲不知因何陡然嚴重，才導致影響了發育，一直一副少年模樣。”
    秦風忙道：“那這病可有什麼法子醫治？”
    趙明玖無奈：“治病講究望聞問切，我連脈都切不到，還談什麼醫治。再說他這病情著實古怪，我醫術有限，也未必能幫的上忙。”
    秦風歎了口氣，不再多言。朱英招聽的一肚子氣，憋著火硬邦邦的扔下一句“出去看看”，便摔門走了。秦風與趙明玖又在屋裏歇了片刻，直到聽見趙豫與秦穆說笑著從外麵一道進來，才重新打理衣衫，跟著父輩們去宴廳繼續招待客人。
    秦府內絲竹聲悠揚，世家子弟麵前各有一案，酒水菜肴皆是上品，不時年輕小輩上前展示些術法招式，得周圍人稱讚，便笑逐言開的去尋同齡人竊竊私語；若有失誤差池，扯破衣服的，掉了兵器的，一緊張使不出靈力的，在場的長者也不難為他，總有優點可誇上幾句。
    世家們幾百年據城自守，或有風光一時現已全然湮滅的，或有異軍突起根基淺薄的，但無論勢力高低，都是被利益攏到一個圈子裏的人，再用聯姻往來將他們緊緊織在一起。私下裏或許還有針鋒相對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但在這樣的場合，所有人都默契的收攏了爪子，笑眯眯的扮著親厚的長者、孺慕的小輩，其樂融融，歡喜一片。
    當然，有人的地方總有紛爭齟齬，府內是如此，府外也是如此。世家們或還自持身份，守著禮數，流水席上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卻早已放浪形骸，有的酩酊大醉汙言穢語不堪入耳，有的一點小事便爭得麵紅耳赤大打出手，若不是街頭巷尾還有城衛駐守監察，還不知要鬧出多少亂子。
    無論是世家，還是江湖人，這些闖入者總是得意洋洋不知收斂的，好在城中百姓一貫知足常樂，不去與這些人打交道，隻圍著戲班兒雜技團叫好，免費的果子點心源源不斷從各處送來，很快便被哄搶一空，搶到的自是開心滿足，搶不到也不著急，總還有下一波。
    少年捧著好大一個酒壇，從人群中穿過，路上的人紛紛避讓。有人問，你要到哪裏去？還有人問，可需要幫忙？更多的是感歎：這小後生力氣真是不小，這麼大一壇酒，見也沒見過，走得還這樣輕鬆穩當。
    無論聽到什麼，少年俱是不答，無有反應，隻按著自己的路向前走，直到有個婆婆，在他酒壇上放了一包糕餅。
    “小後生莫要貪杯，這是秦府剛送來的巧果，若犯了饞蟲就吃些這個，七月正是吃巧果的日子呢。”
    一旁人哄笑：“巧果”橋”果，牛郎織女鵲橋會，小後生，去與你心上人一同分了吧，定會一輩子情真意切和和美美。”
    少年用一隻手托住酒壇，又引得周圍人一片驚歎，另一隻手拿住那巧果，對著婆婆認真的道了謝。
    於是他捧著那奇大無比的酒壇，繼續向前走，路過醉仙居，穿過那江湖人士的流水席。期間有人讚他修為高深身法精妙，有人罵他招搖過市故弄玄虛，還有三人鬼祟的跟著他，一左一右一後，兩暗一明。一直跟到了四季泉邊，還是沒有表明來意。
    他們沒有開口，少年也沒再給他們機會，樹林裏多了三縷無名的冤魂，到死也不知是善是惡。
    少年在泉中洗淨了手，又用小帕子把山石上麵細細擦淨了坐下，將酒壇放在身邊，捧著巧果思念著要來赴約的人。
    此時距天黑，還有兩個半時辰。
    ……
    生辰宴過的其實也不是全無好處，秦風想。
    收了這許多禮物，還結識了不少同齡的朋友，如果沒有少年，秦風這一天應該會過得疲憊而興奮。
    天色漸漸擦黑了，長輩們聚在一起談經論道，小輩們則投壺擲骰下棋，年輕人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秦風不住的往外瞧，說話說到一半就走了神，趙明玖笑道：“這就坐不住了？一會兒等開了晚宴，還需得你去敬酒呢。”
    秦風低聲解釋：“現在時辰已不早了，我今晚有約，怕是一會兒上了晚宴走不脫。”
    趙明玖愣了一下，笑他：“是齊公子？”
    話雖沒錯，可趙明玖的語氣卻讓他莫名紅了耳朵，訥訥點頭。
    趙明玖四下看看，“去吧，從側門走，他們若問起來，我就說你不舒服，先去歇一歇。等晚宴開了，推杯換盞的，應該不會有人注意你不在。”
    秦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按她說的從側門出去，直奔四季泉。
    秦風到時，少年正在抬頭望著星星。此時天色已全然暗了，周圍空蕩無人，隻少年坐著的那塊太平血玉碑隱隱散發著紅光，看上去倒比星星還寂寞。
    秦風也抬頭看天。黑夜，群星，他與少年。這一天沾染的煙火氣，倏地被月光滌蕩了個幹淨。
    “你來了。”
    一貫是少年清淡的語氣。
    秦風點點頭，沒有說話。
    少年拍了拍旁邊巨大的酒壇，“你要的酒。”
    “是花間城的七日醉？”秦風飛身而上，將酒壇往一邊移了移，在少年身邊坐下，“這麼大一壇酒，怕是要醉七十七日了。”
    “嚐嚐？”少年側頭看他。
    秦風打開壇，驚訝裏麵還有一個酒勺，“你連這個都記得帶？！”
    其實少年根本不知道裏麵有個勺，雖然平常的少年不會也不屑於撒謊，但是正挨著血玉碑和秦風，依稀感受到了七情變化的他，很是享受秦風驚訝敬佩的眼光。
    於是他違心點點頭，“這酒壇這麼大，我料想酒勺長一些，利於取酒，你小心些，莫灑在身上。”
    秦風一邊舀酒，一邊感歎少年細心。酒香撲鼻，秦風酒蟲剛被勾起，就又犯了難。
    這酒勺實在太長，秦風舀起一勺，都要懟到少年那裏去了。秦風側頭看他，皺著臉：“這也是你料想到的嗎？”
    少年住了口，又像悶葫蘆一樣不肯吭聲了。
    秦風為難，試了幾次都不太好下口，所以遞到他麵前：“要不你嚐嚐？”
    少年看著秦風，一眼不眨，微微低頭，將那酒喝淨了。
    “怎麼樣？”秦風忙問。
    少年點頭，“尚可。”
    “尚可？這可是七日醉，應當天下無雙才對。”
    少年眉眼間的淡漠鬆了一鬆，露出幾分笑意，接過他手中的酒勺，越過秦風在酒壇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那你自己嚐嚐，是不是天下無雙。”
    少年拿著酒勺的手在背後環著秦風，讓他頗有些不自在，不過等他低頭喝下了那美酒，這點不自在便拋在腦後無影無蹤了。
    秦風大喜：“清冽甘甜，當真是好酒！”
    他高興，少年便也跟著高興，舀了一勺又一勺，秦風眼角眉梢都帶了幾分醉意。
    “不、不喝了，暫且歇一歇，這酒…呃…頗有幾分後勁兒。”
    秦風臉紅紅的，打了個酒嗝，靠在那大酒壇上望星星。
    “給。”
    一塊巧果遞到秦風眼前。
    秦風接過來，莫名其妙：“哪兒來的？”
    少年沒有正麵回答，隻說：“吃些墊墊，壓一壓酒意。”
    那巧果做的不甚精致，味道也一般，隻是在這明月清風之下，也多了幾分韻味。
    秦風舉著那巧果仰頭看，那小小的巧果，看上去竟比月亮還大。喝醉的人總是這樣的，一點小事都覺得有趣。
    秦風笑夠了，吟起了一首童謠。
    “正月鬧元宵，二月撐腰糕，三月青團顏色俏，四月蜜糕老人笑，五月粽子蘆葉包，六月冷麵麻油澆，七月巧果兩頭翹，八月月餅小紙包，九月菊開重陽糕，十月油炸芙蓉餃，冬月瓜絲嵌蜂糕，臘月粥並糯米燒。十二個月全吃便，又是一年平安康樂福星高照。”
    背到最後一句時，秦風把那巧果掰開，遞了一半給少年。
    少年接過去吃下，跟著他低聲道：“平安康樂，福星高照。”
    兩人一齊笑了。
    秦風已然是半醉了，不然絕不會如此無禮的盯著少年看了這許久。
    秦風問他：“你愛太陽，又愛食辣，喜歡薑茶，那你肯定也喜歡酒了？”
    少年搖頭：“不喜歡。”
    “為什麼？”秦風睜大眼睛，喝醉的人總帶著幾分孩子氣，“酒可以暖身子，為何不喜歡。”
    “世人喝酒，多是借酒澆愁。喜怒憂思悲恐驚，我俱沒有，喝酒做什麼。”
    其實秦風沒聽仔細，七日醉酒勁極大，他喝的又著實有些猛。他煞有其事的點頭，胡亂附和：“有理，有理。”
    少年複又道：“我喜歡光亮有溫暖的東西。”他頓了頓，“你就是這樣的。”
    這句秦風聽清了，眯著眼睛笑：“那是修為高了，靈力運轉的快，身上便比旁人熱一些。小弟弟，你若勤加修煉，搞不好過幾年，寒疾自己就好了。”
    少年無奈的笑：“我比你大上一歲，你又忘了。”
    原本秦風懶懶的靠在酒壇上，聞言忽然坐直了身子，瞪著少年。
    少年眨眼：“你做甚？”
    “閉上眼睛。”秦風道。
    “為何？”
    “閉上，快閉上！”
    少年依言閉上眼睛，秦風欺身相前，越靠越近……
    “好了，睜開吧。”
    少年睜開眼看看，周圍並無什麼變化，不解的看著秦風。
    秦風笑眯眯的，一臉神秘，“伸出手來。”
    少年這才發現，秦風雙手攏著，似乎有什麼東西。
    秦風一點點的抽出自己的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換上少年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在手心裏撐出一片空間來。
    秦風攜著他的手，慢慢遞到他的眼前，“看！”
    兩人緊握的指縫裏，露出一點瑩瑩的光。
    是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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