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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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風其實沒有睡好,總覺得自己是否太過矯情,少年與他年紀相仿,又修為相當,好不容易認識這樣一個朋友,還非要在意究竟是哪裏來的友情嗎?就算是因為那塊血玉又怎樣呢,說到底,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
    想到這裏,秦風又開始掛礙少年的寒疾。是什麼樣的病,會讓人七情淡漠,身體無一絲溫度,還會抑製生長?
    那日讓玖姐姐偷偷給他把脈,不知道把到沒有,這寒疾可要快快治好才安心。
    秦風胡思亂想著,睡的不安穩,一晚上做了三四個夢,總夢見自己小時候,提著木劍去練早功,身後還跟著個無悲無喜冰冰涼涼的小娃娃,說他不想練功,想要彈弓,想要風箏。
    後麵的夢,秦風就記不清了,也許剛剛被叫醒的那一瞬間他是記得的。那時他想,今天晚上要想辦法逃出去赴約,去問清楚他的名字,家在何方。
    弱冠禮於南方男子十分重要,是表明自己已經成年,可以為家族分擔,因此禮節繁多,程序複雜。雖說北境不重禮,秦穆更是世家中難得一見的落拓奇葩,但畢竟諸城百家來賀,形式麵子,總要走一走的。於是一大早,趙明玖就帶著人捧著禮服來敲門了。
    秦風暈乎乎被拽起來,洗漱更衣,覺得身上臉上有無數的手在抓來抓去,拿起腰帶想自己扣,還被趙明玖一巴掌拍了下去。這屋裏人人都有事可忙,隻秦風一個,像隻洗淨了要上籠屜蒸的豬頭,隻能木著一動不動。
    秦風從沒束過冠,隻用發繩把頭發高高紮起來。他一向向往遊俠風度,覺得淩亂些才灑脫。秦穆也不愛聽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屁話,自秦風少時,瞅著他頭發過了腰,就拿把大剪子哢嚓哢嚓剪去大半。待秦風再大一些,自己便會修理了,他頭發粗硬,長了還毛躁,遠不如少年那般順滑柔軟。
    秦風又想到少年,一時有些恍惚。
    丫鬟在一旁急的滿臉通紅:“小姐,少爺有一縷頭發太短,束不起來,也藏不住。”
    趙明玖在屋裏屋外忙著,聞言過來掰著秦風的頭仔細看。
    秦風被她捏的臉都變了形,“姐,不束發行不行,我爹弱冠時也沒有這麼多虛禮,隻去山裏打了頭熊,用熊血溫了壺酒,怎麼到我這裏,又要束發又要穿這些繁瑣衣裳,好生無趣。”
    聽他難得孩子氣的抱怨,一屋子的女人俱都笑了,有個婆婆大著膽子笑道:“我們北境是不講究這些,一般世家公子的弱冠禮,不辦也就罷了,您可不行,得要好好的辦,大大的辦,才不失臉麵。說來說去,秦老爺哪有您這麼好的爹啊。”
    這俏皮話說完,丫鬟們笑的更厲害,連趙明玖都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才輕咳一聲:“不許胡說,快把我那桂花頭油拿來,給他潤上一潤。”
    秦風被折騰了許久,才使那縷頭發服服帖帖,又一層層套上厚重的禮服,秦風本就怕熱,悶的喘不上氣。
    趙明玖幫他罩上最外麵的一層,摸著衣服上繁複的花紋,忍不住紅了眼睛。
    “我本想著你弱冠的禮服,我一定一針一線親手給你縫,誰成想這幾個月北境竟連番出事,鬧得不得安寧,隻來得及給你在裏麵繡隻鵬鳥。”
    趙明玖把領子翻過來,果然在靠近心口位置,有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鵬。
    “一眨眼我的弟弟都長大成人了,真是快啊,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城裏百姓巴巴的送來一籮筐的碎布片製百家衣。”趙明玖垂了淚,借著替他攏衣服的時候偷偷抹掉,“那時候我才學針線,也給你在裏麵繡了隻鵬鳥,比現在這隻可醜多了。”
    趙明玖接過一旁丫鬟遞過來的玉簪,給秦風慢慢插進發冠,“希望我弟弟能像鵬鳥一樣,乘風破浪,扶搖而上九萬裏。”
    明明兩人同一天出生,玖姐姐卻自小便處處照顧他,秦風鼻頭泛酸,“姐,今天也是你的生辰,你做什麼為我忙前忙後的,快回去和你相熟的朋友聚一聚,我應付完,馬上去找你,我們一起過生辰。”
    趙明玖笑著搖頭,“我這便走了,你不必來找我,諸城百家都在,不要失了禮數。”
    秦風拉著趙明玖的手,正欲說話,卻有一人邁步進來。
    “今天你們哪兒不許去,都給我留在這兒。”
    眾丫鬟紛紛行禮,秦穆今天一身雷紋黑衣,很是肅穆莊嚴,“趙通和趙磊正在前麵打點著,時辰不早了,你們倆換好衣服,跟我去前麵見見賓客。”
    說著,一排丫鬟端著衣裙釵環魚貫而入,趙明玖怔了一怔,慌忙擺手:“不不不,秦叔,昨晚吃過長壽麵,於我已經足夠了。再說這世家們都是來賀小風弱冠,都隻備了一份禮,我去豈不讓他們尷尬,你們去就是了。”
    秦穆豎眉:“他們自己願意來的,我又沒請過這些人,白白來添亂,給他們飯吃便仁至義盡,還敢對我秦穆說三道四?讓他們尷尬去!你聽我的,快快去換衣服,莫要耽擱了時辰。”
    剛剛七手八腳擺弄秦風的丫鬟們,現在全圍在了趙明玖身邊,她掙紮著欲站起來,被秦風一把摁回鏡子前,嘴上抹了蜜一樣:“姐!這禮服甚是典雅,你穿肯定好看!”
    “哎呀小風!秦叔,我是真的不愛這些虛禮,我爹爹也不耐煩與人交際,您是知道的,實在不必…不必……”
    秦穆哈哈大笑,“你想這些作甚,你爹輸了棋,現如今兒子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你爹清高自傲,我秦穆可是大俗人一個,就喜歡熱熱鬧鬧。我一雙兒女俱這般優秀,今日也讓那些南蠻子開開眼,省的他們天天編排,說我們北境窮山惡水,養不出人。”
    聽著這話,趙明玖更落了幾滴淚,丫鬟們為她梳著發髻,哄笑著祝少爺小姐成人之喜。趙明玖抹了眼淚,嗔道:“胡說什麼,女子十五及笄,我早便成年了。”
    秦風衣衫厚重,不便坐,站在一旁笑道:“什麼男子女子,都是孩子,玖姐姐剛還說不愛虛禮,這就忘了?”
    秦穆撫掌,“正是這個道理,都是人,一日三餐吃的還比男子少些,反而成人早上五年,哪有這樣的道理,純屬是南學究放屁。”
    秦穆一身貴氣出口成髒,丫鬟婆子均低頭悶喜,趙明玖也破涕為笑:“一會兒叫人家南蠻子,一會兒叫人家南學究,秦叔也太難為南方這些世家了。”
    屋中人俱笑,一片祥和。
    女子的發髻比男子繁複,因此比秦風還要多費了些時間,等趙明玖準備妥當,趙磊已在門口徘徊多時,有秦穆在,又不敢多催,急的滿頭是汗,見趙明玖終於起了身,一迭聲道:“快快快,領少爺小姐往前廳去。”
    偏又被秦穆喊住了,“等等。”
    秦穆讓他倆站好,原地轉一圈,上下仔細打量了,才滿意的點頭:“好看,好看。”
    秦風與趙明玖對視一眼,一齊笑了。
    秦穆從懷裏掏出兩顆白玉珠,一人一個遞給他們,“這玉珠裏我各封了三道雷紋,一擊約有我七八成的實力,你們帶在身上,以後無論是理城還是遊曆,遇著危險,總不至於喪了命。你們聽好,一是平安二是喜樂,除此之外,別無他求。天塌了還有我和趙豫,輪不著你們逞強。”
    秦風和趙明玖低頭應了,一左一右跟在秦穆後麵。
    “走!跟我去看看,這些財大氣粗的世家們,都送來了什麼好東西。”
    三人終於往前廳去了,趙磊略略鬆了口氣,忽又想到:“城主呢?城主怎麼不在?”
    丫鬟們麵麵相覷,“好像、好像還在書房。”
    趙磊剛放鬆的神經又繃緊,“還不快去請?!”
    ……
    趙府,書房。
    趙豫拿著一塊布,正一根根擦拭著毛筆,笑言:“你便打算,就這麼站一上午?”
    房間另一頭,少年長身而立,淡然無甚表情。
    趙豫溫和的點點頭:“好,你若不想開口,便隨你。”說罷便繼續擦拭筆杆,隻當少年不存在。
    安靜許久,少年開口:“趙明玖是你女兒,為何不替她辦個生辰宴?”
    “世家風氣,我甚惡之,不欲與他們打交道。”
    “既厭俗務,那為何擔下城主一職?”
    “因為秦穆也厭,”趙豫換了支筆擦,“這飛雲城城主說起來風光,整日見的卻都是利益人心。他是俠,不是官,何苦陷在這泥潭裏。”
    少年看著他,一針見血:“他不是,你也不是。”
    趙豫輕笑:“確實,我也不是。”
    又沉默了許久,少年又道:“北境以人為牲,實乃陋習,為何不禁?”
    “因為禁不了,”趙豫坦言,“天下世家均據城自守,各有法度,但經濟往來,人員多有遷徙混雜,獎懲賞罰若不依據傳統,就是觸了眾怒。大戰剛歇時,秦穆名聲正旺,也曾為此事奔走,聯絡了飛雲城周圍七個城池,廢除人牲製在內的一係列陋習共四十九項,堅持了半年不到,便潦草收場了。”
    少年皺眉,“發生何事?”
    趙豫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北境人多驍勇,戰場上悍不畏死,你可知,他們最怕什麼?”
    少年不應聲,趙豫笑了笑,解釋道:“最怕死後魂靈無所依。北境人相信,戰士若死在戰場上,死後也不會停止拚殺。若是成了人牲,死在鬥獸場的野獸嘴裏,便要生生世世受牲畜撕扯,不得安寧。”
    少年點頭:“所以人牲的存在,是一種威懾?”
    “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總是有些用處的。飛雲城地處交通要道,南北經濟往來繞不過這裏,因此多商戶,少田農。一旦有亂,商人無財可進,雇工夥計便無糧可吃,北境的馬匹銅鐵運不出去,南方的絲綢茶葉運不進來。若飛雲城執意廢除人牲,且不論有多少歹人趁機作惡,隻經濟往來這一條,便是與天下世家作對了。”
    驟然聽見這般辛秘,換做是誰都會變色,偏少年依舊古井無波,安安靜靜地說著大逆不道的話:“一城改,改不了,十城改,也改不了,所以要想改這陋習,便需得有一人,可號令天下諸城。”
    趙豫看他一眼,鋪紙添筆,灑墨而就。
    紙上單一個字。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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