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住文家，他們不知從哪裏聽來些風言風語，對我百般懷疑。祠堂少了幾個貢品，便要上我屋裏來查，汙我吃了他們家果子。文夫人待人刻薄如豬狗，文公子偏聽偏信不容我解釋，三人成虎啊秦公子，我若不殺他們，那我就成了賊，成了匪！誰還記得我是個讀書人！”
    秦風似受不了衝擊，後退踉蹌一步，“荒謬，荒謬！”
    秦風揮開少年欲拉住他的手，“他們說你偷吃了供果，你便要殺人？所以你的大冤屈，就是這個？”
    李文翰漠然：“正是。”
    秦風閉目，睜開時已眼露殺意：“好，你在神武寨是否曾為虎作倀，暫且不表。文家給你容身之所，你反殺了文家主仆五人，恩將仇報，今日我就殺了你替天行道，你可還有話說？”
    趙明玖起身，“小風。”
    秦風指著李文翰，一字一頓，“你可還有話說？”
    李文翰昂首對著秦風手中的柳葉刀，絲毫不懼，“文家有冤，我亦有冤，怎麼我殺過人，我的冤屈便不作數了？秦公子，我若是怕死，我自己逃了便是，何必上趕著去做人牲？”
    李文翰握上刀刃，逼近秦風，“我有罪，我伏誅，可我也要公平！”
    秦風雙目泛紅，再不想與這瘋子多說一句，靈力灌入刀中，刀芒暴漲，頃刻間便要斬下。朱英招驚呼：“表哥且慢！”少年也一把握住秦風手腕，另有一枚種子從趙明玖手中擊出，將李文翰打退三步，避開了刀芒。
    柳葉刀一陣嗡鳴，脫手而出，盤旋一圈，向屋外飛去。
    屋中人俱是一驚，一侍衛急匆匆趕來，“城主正與秦大俠下棋，察覺柳葉刀有異，譴我來問一問發生了何事。”
    趙明玖示意少年把秦風拉回座位：“無事，你且回去告訴父親，是小風和小招切磋，順手拿了柳葉刀，沒什麼事。”
    侍衛退下，趙明玖複又言道：“依照北境傳統，傷人性命，是一定要遊街示眾以命抵命的，死後屍首不可入殮，罪責記於族譜，還要將骨頭剔除製成人骨門檻，送予死者家中日日踐踏。但若死囚自請為人牲，則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李公子，既然你與小招已經達成了協議，按道理，我們飛雲城就無權幹涉了。”
    李文翰深深一拜，“多謝老師。”趙明玖側過身子避過他這一禮，李文翰複又向朱英招拜了一拜，“還請朱公子還我清白。”
    朱英招看看趙明玖，又看看臉色鐵青的秦風，“那我……那我就去文府走一趟？”他一腳跨出了門，又扒著門框回過身來，猶猶豫豫的跟秦風說：“表哥，你別生氣了，他早晚都是要死的。你要是煩他煩得很，那等上了鬥獸場，我多放些鬣狗啊。”
    秦風再不想聽這些荒唐的話，轉過了頭去。
    朱英招出了門，趙明玖叫人把李文翰帶下去，秦風忽然發問，語氣平靜：“像李文翰這樣，對待自己的命，他人的命，都一般如草芥的人，世上竟有許多嗎？”
    “不多。”趙明玖答。
    “玖姐姐，那你，那你們，怎麼似乎司空見慣了一樣？”
    趙明玖歎了口氣，“我十二歲便跟著父親管理飛雲城，善人，惡人，無可奈何的苦命人，確實是司空見慣了。”
    秦風神情激動，胸口不住起伏，眼眶泛紅：“那怎麼我卻從來沒有聽過呢？世上竟還有這樣人，看上去好好地，裏麵卻發了狂，爛透了！連小招都見怪不怪，怎麼我卻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嗎？”
    趙明玖也跟著紅了眼睛，又變成秦風記憶裏那個溫柔明朗的姐姐。
    趙明玖摟住他，哽咽道：“小風，小風，你聽我說。世上有白就有黑，有善就有惡，這是改變不了的。以前也並非是故意欺瞞你，隻是沒必要將這些爛糟糟的人心專門拿來給你看，平白擾你心神。等你生辰宴過了，就要自己出門遊曆了，到時你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或許比李文翰還要惡上千百倍。”
    趙明玖摸了摸秦風的頭，溫聲道：“還記得秦叔和父親教過你什麼嗎？”
    秦風漸漸平靜，低聲說出那句聽了千百遍的話。
    “世有不平事，當以劍斬之。”
    趙明玖笑了，“對，當以劍斬之。你不必思慮過深，我是飛雲城的繼任城主，北境的規矩我不能不守，可你不是。秦叔和父親已經與姚大師說好了，要給你鑄一把世界上最好的劍。”
    秦風打斷她，從她懷裏抬起頭來，“玖姐姐，難道等我有了劍，下次再遇到這般情況，你便不攔我了嗎？”
    趙明玖故作苦惱的想了一下，“還是要攔。”見秦風一臉急切才噗嗤一笑，給他倒了杯茶水。
    “好啦，我會攔，但你不必聽我的，你有自己的判斷。你若覺得世事不公，便誰的話也不要聽。快喝點水吧，多大了還哭鼻子。”
    秦風臉上一紅，喏喏道：“我隻是……”
    趙明玖見他這般才安下心來，看了看日頭，“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去讓廚房做些吃食，你和小齊去飯廳等著去。”說罷又打趣了秦風幾句，離開了。
    趙明玖一走，秦風的麵色又一點一點沉下去，抬手用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
    少年開口：“你並沒有釋懷，何必作戲給她看？”
    良久，秦風才開口，“我並沒有作戲，我的情緒都是真的。我隻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少年問。
    “我老爹和趙叔，對我的期望遠超過我以為的那樣。”秦風放下手，緩緩的眨了眨眼睛，顯得有些疲憊，“我以前以為，父親要我像他那樣，做一個人人敬仰的大俠，懲奸除惡，救民於水火。可是現在……”
    少年的手越過小桌，安撫般握上他的小臂。
    秦風衝他無力的笑了笑，“我甚至剛剛才意識到，我老爹，趙叔，玖姐姐，甚至小招，為了這個期望都犧牲了什麼。”
    少年沒有聽懂，隻是握著他的小臂，陪著他靜靜坐著。
    秦風深吸一口氣，站起來，“飯菜也該做好了，走吧，去吃些東西。”
    趙府秦風熟悉的很，從書房出來便帶著少年左拐右拐往飯廳去。
    少年不住的側頭看向秦風，似乎在確認他是否真的無事了。
    秦風無奈，“你看我作甚，我臉上有花？”
    少年猶豫開口：“你若真想殺了李文翰，我可以幫你。”
    秦風看他，“怎麼，你覺得我應該殺了他？”
    少年搖頭，“不該。”見秦風仍在看向他，又加了一句，“李文翰該死，但不該作為人牲而死，也不該由你殺了。若是按趙姑娘之前所說，遊街示眾，再製成人骨門檻，倒還算合理。”
    秦風又有些生氣，“惡人該殺，我若再遇見，便一劍斬了。人頭一落便了了世事，生前不折辱他，死了也不這樣折騰。”
    少年不與他辯，隻跟著他。
    秦風又拐過一個長廊，眼看著便到了飯廳，突然將少年拉住。
    “你……”秦風將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又變成這般平靜模樣了。今天在四季泉，你哪來那麼大火氣？”
    少年一怔，“我……”
    “說話也多了，表情也多了。”秦風越想越奇怪，“是朱英招哪句話惹到了你？”
    少年不知怎麼回答，催促他快走，“先吃飯。”
    秦風狐疑的跟著他，在飯廳中坐下，拿起筷子：“你居然還藏拙，今早我們練早功，怎麼沒發現你修為這麼高。你那個化蝶的招式，一會兒再給我演示一遍。”
    少年垂著眼眸，“可能做不出來了。”
    秦風奇怪，“為何？這招式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沒有，隻是修為不到而已。”
    秦風還想再問，少年連連給他夾菜，“這個，你吃。”
    秦風扒拉著米飯，心想這畫麵怎麼這樣熟悉，怕不是那日趙叔為了堵住老爹的嘴給他夾菜，被少年學到了。
    秦風笑意盈盈的問他，“你家在城中，勢力可廣？”
    少年不知他為何這樣發問，點了點頭。
    “那若是我去你們城中，住你家可好？”
    少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抿著唇笑：“我家屋子多得很，隻我和我妹妹兩個，沒旁的親戚。”說著又給秦風夾了一筷子，“你來，我分你一半。”
    秦風哈哈大笑，揶揄他，“那便一半叫秦府，一半叫齊府。”
    少年知道秦風暗損他，隻溫聲重複前一句話，“嗯，一半是秦府。”
    秦風笑夠了，吃下少年夾的菜，“你還是不肯說你的名字？”
    少年問他，“明日便是你的生辰？”
    “是。”
    “那等你生辰過了，我便告訴你。”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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