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衣服誰給你的？快脫了快脫了！若是沒有合適的衣服，你遣人來與我說一聲啊。”
    秦風急著上手便扒，少年似乎嚇了一跳，腳下一滑，兩人便糾纏著摔在一起。少年的衣領被扯開了大半，秦風握著狐裘的毛，少年握著秦風的手。
    秦風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耳朵的存在，紅的仿佛要滴血，手忙腳亂的要撐起身子，卻忘了自己的手還在他的胸膛上，一把把要起來的少年摁了回去。
    接二連三的變故把秦大公子的腦袋搞成了漿糊，心裏就剩下了一個念頭。幸好，幸好給他安排的院子偏僻，要是讓人看見他秦風一個衣衫不整的小少年摁在地上，怕是一世英名都毀了。
    少年卻還是一副可恨的平靜模樣，既被摁了回去，也不嫌地上髒，順著就躺平了，還要伸手去摸秦風的耳朵，“你這兒是怎麼了？熱嗎？”
    秦風好似被蜜蜂蜇了似的，啪的一聲打下他的手，翻身下來坐到地上，背對著他，“你才、你才熱你大夏天穿狐裘，瘋了吧你。”
    少年也坐了起來，與他一前一後，“是你家侍女說，你的舊衣服都被玖姑娘拿去分給城北私塾裏的學生了，隻剩下這一件。”
    “那她也不能給你拿冬衣吧，難道這麼大個秦府，連件合適的衣服都找不出來嗎？。”
    “是我讓她拿給我的，我不喜歡穿別人的衣服。”
    秦風忍不住回頭看他，少年卻在低著頭撥弄地上的花草和靈芝，“你家好生富貴，怎麼把靈芝和雜草種在了一起。”
    秦風還在想著他剛剛說的話，見他這樣子有些氣急。少年歪著頭看他，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還種在這樣一個角落裏。”
    秦風覺得有些頭痛，“我有個一起長大的姐姐，於花草靈植的栽種頗有天份。這靈芝是她培育的新品種，功效雖折半卻極好養活，你這兒挨著藥田，種子被吹進來了也不一定。”
    少年了然的點點頭，在地上撿起一塊石子，“你看。”
    他模仿擲葉摘花一般，一石子折斷了靈芝根莖，撿起靈芝遞給他，“送給你。”
    秦風氣笑了，心想本就是我家的東西，你摘了不說，還要送給我？但看著少年認真的模樣，隻能無奈，“……多謝。”
    兩人一時無話，秦風發現少年對尷尬的氣氛極其自如，每次都是自己先堅持不住打破沉默。
    “你昨天的帷帽哪兒來的？”
    “撿的。”
    “撿的？那上麵有齊家的標記，你在哪兒能撿到他們的東西？”
    “我去住店，店家說客棧已經被人包下，我在大堂看見了這個，無有主人，便撿回來了。”
    “……先不論這帷帽到底是拿是偷，這上麵有齊家的標記，你不姓齊，戴這個難道是要為奴為婢？”秦風不可思議，“再者說，你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讓齊家的人看到了，難道不會以為你圖謀不軌？”
    少年一派坦蕩，“那又如何？他們怎麼想，與我何幹？”
    “你……”秦風無語凝噎，站起身來。那少年也跟著站了起來，整理著身上的浮土。
    “你還穿著它做什麼？還不快脫了，不熱嗎？”
    少年搖搖頭，伸出手示意讓他摸摸。
    秦風心頭的尷尬還沒消，昨天怎麼沒發現這少年行事作風與常人有這般不同，難道自己十五六歲時也這樣難纏？
    少年一動不動的伸手等著他，秦風隻好握了握他的指尖，卻詫異的發現少年的手竟冰冰涼涼，一絲溫度無。
    秦風下意識的去摸他的脈，看看他是不是有什麼疾病，被那少年躲過了。少年解釋道：“我從小就這樣。”頓了頓，補了一句，“是真的不熱。”
    這少年滿身的秘密，不欲與人說，秦風也不好勉強，“那也不行啊，這大夏天，你穿著這個也太打眼了。你先把昨天的衣服換上，我帶你出去再買一件。”
    於是少年又將髒衣服換上，兩人出府直奔成衣鋪子。
    少年原本是典型的南方打扮，寬袍大袖，衣料輕薄，還層層疊疊罩了兩層外衫。秦風覺得他穿著甚是好看，於是進門便問：“可有適合這位……”秦風頓了一頓，“這位齊公子的成衣？不要窄袖，白色最好。”
    少年反對，“我要和你身上這件一樣的。”
    秦風今日穿了一件蒼綠色的勁裝，極寬的黑色緞帶纏出腰來，緞帶上有菱形暗紋，下麵還墜了一圈又細又短的流蘇，看上去幹淨利落。
    店家不好意思的衝他們笑，“飛雲城少有人買南方款式，公子若要，得現做，沒三五日怕是不成。至於您身上這樣的……”店家先告了聲罪，然後上手摸了摸，“樣式差不多的倒是有，隻是料子沒您的好，顏色也隻有石青色。”
    店家把衣服拿出來，看著樣式雖像，細節上卻差了許多，尤其沒有那一圈流蘇。
    少年似乎不太滿意，半晌才點了點頭。
    成衣畢竟是成衣，總有些許不妥帖，裁縫照著少年的身形改了又改，一直折騰到晌午兩人才離開。
    少年穿這身真是好看，原本皮膚就白，被石青色一襯，更顯得麵容精致；肩寬腰窄身量纖長，如翠竹一般清新挺拔；少了出塵之意，多了俠氣之風。
    秦峰看著也高興，“這衣服極襯你，你若是喜歡，我叫人多做幾身啊。”
    少年伸手摸了摸秦風腰上的流蘇，“我想要這個。”
    秦風沒想到著少年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去摸他的腰，腳下一擰，以極詭異的姿勢轉了個身，沒想到正跟旁邊包子鋪的小販對了個正著。
    小販笑得熱切：“秦公子，剛出鍋的，來一個？”
    少年拿著秦風塞給他的包子，似乎有些驚訝，“我們不是正要去吃飯嗎？”
    秦風輕咳一聲，“先墊墊。”話音剛落，秦風一抬頭，醉仙居三個字就撞進了眼裏。
    到了。
    秦風覺得少年和自己的八字大概犯衝，從見麵到現在不過兩日，怎麼自己尷尬的次數比前二十年加起來都要多
    少年站在門檻內望他，“不進來嗎？”
    其實秦風是專程奔著這兒來的，這兒離著成衣鋪子最近，飯菜也確實拿得出手。雖然昨天在這兒發生了不愉快，但秦風覺得少年並不在意。況且朱英招昨日鬧成那副樣子，秦風也得來看看處理的怎麼樣。
    秦風讓少年先坐下點菜，自己去找了掌櫃。
    桌椅板凳均換了新的，昨晚弄壞的青磚上臨時架了一個台子，放了張紅布包著的桌子。
    “這是……”
    “朱公子給了好大一筆錢，小老兒不敢貪這不該拿的，知道秦公子您過壽，便請了個說書先生，每日午後茶水聽書免費，隻當為秦公子祈福。”
    掌櫃的年紀不小了，此時弓腰幾乎弓到了地上，秦風心裏暗罵朱英招，將他扶起來，“是他混賬，賠些錢應該的，您踏實拿著。心意我也領了，請先生和茶水的錢我明日遣人送來。”
    掌櫃連道不敢，秦風歎了口氣，“他若再來生事，便讓夥計來秦府找我。”
    秦風又安撫了一番，等他回到位置上，桌上的菜都上齊了，一桌子紅通通的菜肴，讓人不知道如何下筷子。
    秦風夾了一塊魚放嘴裏，味道從舌根直衝天靈蓋，急急地往嘴裏扒了兩口米飯。他看著少年吃的麵不改色，忍不住問：“你不是南方人嗎？我以為南方人都偏愛甜食呢。”
    少年點點頭，“確實。”
    “那你這是？”
    少年麵色平靜，夾了一塊兒紅通通的肉吃下，伸手握住了秦風的手。
    秦風縮了一下，到底沒有躲開，有些尷尬，“你……”
    突然，秦風明白了少年為何嗜辣，少年原本冰涼涼的手，此時有了一點溫度。
    “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你要再點點兒別的嗎？”
    秦風一時間有些沉默，搖搖頭表示不必，揀著不那麼辣的部分吃了些。秦風總忍不住去看少年，心裏覺得不是滋味，尤其是這少年臉上看不到一絲自憐，更讓他覺得心頭跟灌了鉛似的，重重的不知墜到了那兒去。
    秦風很快便住了筷子，叫了壺茶來，慢慢等著少年吃完。
    兩人來的本就晚，等他們吃完，食客都散盡了，反倒是進來了不少街坊。少年放下筷子，“我們走吧。”
    “等等，”秦風聲音格外溫柔，“你想不想聽書？”
    少年微微瞪大了眼睛。
    兩人本就坐在二樓雅座，來聽書的街坊都極有規矩，老人小孩兒帶著桌椅板凳把一樓坐了個滿滿當當。
    少年攀著欄杆向下望，說書先生個兒不高，一身黑色長袍，從後院兒出來，在那紅布桌前坐定了，“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播種後人收，說甚龍爭……”
    鬧哄哄的大堂此時安安靜靜，說書先生環視一圈，才滿意的一拍醒木。
    “……虎鬥！”
    樓下的叫好聲此起彼伏，秦風側頭看著少年，似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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