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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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國曆十九年十二月六號,中東武裝聯軍偷渡博斯普魯斯海峽,兵指要塞臨海前哨。前哨駐軍三千人向要塞緊急求援。
    十二個小時後,戰報呈送到凡爾賽女皇辦公廳:三千前哨軍全部戰死,無一人生還。
    事後凡爾賽問責,博斯普魯斯要塞的解釋是通訊線路發生故障,未能及時接到求援信號;而要塞的中控指揮係統又過於老舊,把哨所的援助請求分類為垃圾信號,沒當一回事。
    但凡長點兒腦子的人都能聽出來,這借口純屬敷衍,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具有可信度。
    據說,在聽到哈布斯堡守將的解釋後,女皇的反應很是耐人尋味:她摘下金邊眼鏡,用絲巾仔仔細細地擦拭幹淨,然後重新架回鼻梁上,不喜不怒地說了一句話。
    她說:“朕的腦子沒進水,要搪塞朕,也找個靠譜點兒的理由。”
    丟下這句話,女皇徑直走出國會廳,在場所有議員目送她的背影,硬是逼出了一腦門冷汗。
    不過,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之後的三個月裏,女皇再沒過問此事,仿佛已經把博斯普魯斯海岸上斑駁淋漓的血跡拋到腦後了。
    對此,議員們反應不一:有人鬆了口氣,有人義憤填膺,有人跳腳直蹦高……唯有熟悉女皇的人,才在背地裏狠狠吸了口涼氣。
    根據他們的經驗,女皇現在的表現越平淡,越看似不放在心上,秋後算賬的手段也就越勢若雷霆。
    張嘯在凡爾賽主宮呆了一天,剛把工位摸熟了,就接到了來自最高法院的傳喚。他連試用期都沒過,就不得不請了無薪假,第二天下午早早趕到帝國最高法院參加聽證會。
    應該說,這一出並沒太讓張嘯吃驚,他早知道自己這篇報道一發布,不僅扯下了哈布斯堡費心遮掩的黑幕,也捅了整個帝都門閥的利益網一刀,因此一早做好了被人生撕活剝的準備。
    前一天,安娜曾好心地問過他,是否需要自己陪同。張嘯考慮了一下,還是婉拒了。
    不是他不識好歹,隻是這小子本能覺得,凡爾賽應該把有限的精力放在調查博斯普魯斯要塞遇襲事件上。至於最高法院聽證,那是張嘯自己的仗,他要自己去打。
    張嘯還記得安娜當時看他的眼神,那表情帶著點兒難以置信與無法言喻的古怪,就像看到一隻肥兔子歡快地蹦躂到大張著的老虎嘴裏。
    很快,張嘯明白了那個眼神的意味。
    第二日下午,剛上任一天的新聞秘書官先生到達最高法院,他錯愕地發現,自己要麵對的不僅是最高法官和大陪審團,還有不下兩位數的紅袍大議員。
    張嘯:“……”
    他站在被告席上,和旁聽席位上的兩排紅袍議員大眼瞪小眼,這些議員年紀不一、長相各異,神色間卻有某種相通之處,一水的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仿佛同一套磨具打造出來的套杯。
    張嘯歎了口氣,心知被安娜那張烏鴉嘴說中了,這次來赴的果真是鴻門宴。
    按流程,原告方和被告方會各自就案情做出陳述。站在原告席上的是哈布斯堡的代理律師,已經為家族服務了三十年以上,隻聽他唾沫橫飛地說:“……這篇報道完全是對我當事人的汙蔑!我的當事人在帝都城具有極高的名望,被告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對我的當事人做出的指控純屬汙蔑!這種嘩眾取寵的行為給我當事人的名譽造成了極大的損害,我方請求審判長對被告予以嚴懲,以正視聽!”
    張嘯揉了揉太陽穴,他想,我其實還是應該感謝凡爾賽,如果不是禦座上那位主心血來潮地把我弄進來,恐怕我現在麵對的就不是哈布斯堡的傻逼律師,而是一打M18衝鋒槍了。
    “啪”一下輕響,審判長拿起小錘輕輕敲了一下,把張嘯的思緒拽回了公審廳:“張嘯先生,你對哈布斯堡的指控有什麼看法?”
    張嘯站起身,對著審判長和紅袍議員微微鞠了個躬,這才把目光投向原告席:“哈維斯先生,能請教您幾個問題嗎?”
    律師鼻孔朝天,倨傲地哼了一聲。
    張嘯不怒不躁,麵帶微笑地問:“您認為我那篇報道裏,有哪些內容與事實不符?又有哪些內容是汙蔑了?”
    律師義正言辭地說:“你的報道裏提到博斯普魯斯要塞前哨站潰敗是因為我當事人裏通外敵、泄露情報,這是毫無根據的!我當事人駐守要塞七年之久,對所有情報的管控都有嚴格的程序,手握密鑰的都是上校以上軍官,絕不可能是從要塞泄露的!”
    張嘯一揚眉:“那您能否解釋一下,前哨站為什麼會在短短三個小時內潰敗?據我所知,要塞前哨站裝備了最新式的紅外偵察器和地對空防護網,還有超過五百台2A級重裝戰甲,正常情況下,中東武裝還沒穿過土耳其海峽就該被發現了,等他們進入導彈射程範圍,戰甲軍團也早已預熱升空,怎麼可能會僅僅三個小時就全軍覆沒?”
    律師一瞪眼:“這也是我當事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僅憑這一點就指責我當事人泄露情報,那我是不是能說是由於那三千前哨軍疏於防範、迎敵不利,才招致慘敗?”
    張嘯覺得胸口也有一團火嗖地竄了上來,幾乎從七竅冒出煙來。他想:怎麼會有這麼厚顏無恥的人?
    總算他克製力不錯,沒當場爆發出來,沉住氣繼續問:“據我所知,在這三小時裏,前哨站曾向要塞發出至少六條求救信號,為什麼要塞沒有做出回應?”
    律師梗起脖子:“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因為那天要塞接到的信息太多了,篩選係統一時分不清,錯誤地歸入垃圾信號了吧……”
    張嘯覺得渾身上下每一顆細胞都在往外噴著火:“這怎麼可能!帝國的軍用通訊係統要這麼不堪一擊,早八百年前就被中東軍踩在腳底下了!我要求調閱係統記錄!”
    律師瞧著他的眼神就像看一隻無足輕重的螻蟻:“很抱歉,博斯普魯斯要塞屬於最高級別的5S級要塞,根據帝國法律,隻有上將級別以上的軍官才有權限調閱。”
    張嘯恨恨地挫著後槽牙:“那我請求最高法庭簽發調閱令!”
    大陪審團之間發出一陣竊竊的議論聲,很快如水波一樣蔓延開,傳入審判長耳中。審判長敲了敲小錘,用蒼老而沒有起伏的語調否決了提議:“根據帝國法律,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最高法庭無權簽發5S級要塞的係統調閱令。”
    不論紅袍議員還是大陪審團,都用一式一樣的目光俯視著張嘯。那一刻,他們看起來像是陳列館裏的畫像,在牆上一字排開,腦門自帶聖光效果,威嚴的麵目仿佛同一條藤蔓上結出的果子。
    律師露出了得意的眼神。他挑釁地看著滿麵不甘的年輕文員,不知怎麼想的,居然開始朗誦一段《聖經》上的文字:“世上的國成了我主和主基督的國,他要作王,直到永永遠遠……”
    他的話突然被打斷了。
    “萬王之王,萬主之主——出自《啟示錄》第11章。”
    一記綿長的悠響傳來,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循聲看去,隻見公審廳沉重的桐木門突然被推開,有人徑直走了進來。那白色的身影帶起一陣風,純淨、凜冽,仿佛裹挾著來自極北之地的雪末,瞬間席卷了沉悶的公審廳。
    不論紅袍議員還是大陪審團都誠惶誠恐地站起身,畫像般威嚴的表情被打破了,他們漸次彎下腰,就像田間的麥稈被颶風吹折:“……陛下。”
    張嘯倏地扭過頭。
    ——走進來的是一位年輕女性,她穿著略帶坡跟的短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動,那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裏回蕩,顯得格外餘韻悠長。
    沒有人斥責她藐視法庭,就連審判長也顫巍巍地起身而立,略彎下腰,右手捏拳摁住胸口,那是帝國男士麵見女皇時標準的欠身禮。
    “陛下,”審判長說,“不知禦駕蒞臨,未能遠迎,請您見諒。”
    張嘯沒聽到審判長說話,事實上,他是整座公審廳裏唯一還站直身的人。那雙黑色的瞳仁微微顫縮了一下,細致入微地映出了一個與他遙相對視的人影。
    “諸位都是長輩,不必多禮了。”他聽到來人用不高不低的調子說,語氣裏似乎還帶著一點微微的笑意,“都請坐吧。”
    所有人整齊劃一地直起身,卻沒有就坐。這是約定俗成的禮節,當帝國女皇站著的時候,沒有人能入座。
    審判長的語氣更加恭敬了:“不知陛下駕臨,有何賜教?”
    女皇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近前。張嘯看清了她的臉,和記憶中的影像資料沒什麼不同,那是一張不太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臉,輪廓柔和,略顯平淡,眉眼說好聽些是“斯文清秀”,說直白些是清湯寡水,讓人打量過一眼就沒有再看第二眼的衝動。
    然而,這張算不上出色的臉上生了一雙一見難忘的眸子,當她揚起下頜,冷如刀刃的眼鋒逼到麵前時,誰也沒法忽略她的存在。
    就連出身門閥的紅袍議員都開始微微哆嗦,後頸不為人知地沁出了汗水,那目光是何等的淩厲、剛猛!
    張嘯悚然一驚,有那麼片刻光景,他幾乎以為是一頭白色的猛虎撲入了羊群中。
    “朕一下飛艇,就聽說辦公廳新招來的秘書官被傳喚到最高法院問詢,這小子不懂禮數,朕擔心他在各位議員和審判長閣下麵前失禮出醜,就趕著過來瞧瞧。”
    審判長正想客氣地回一句“您言重了”,冷不防聽她輕聲細語地又補充了一句:“順便,也過來給他撐撐腰。”
    審判長:“……”
    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生生給噎了回去。
    紅袍議員們麵麵相覷,連帶原告席上的哈布斯堡律師也麵如死灰。任誰也沒想到,本該遠在北美行省的女皇悄無聲息就回到了帝都,更沒想到的是,這尊大神走下“擎蒼一號”半個小時,連凡爾賽的宮門都沒踏入,就直接殺到最高法庭……
    隻為了給一個新入職一天的文員撐撐腰?
    紅袍議員和陪審團們不動聲色地換了一陣眼神,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這回,哈布斯堡大概是踢到鐵板了。
    有女皇鎮場,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張嘯馬力全開,方才滿腹鬱結的火氣終於尋到發泄口,他幹脆化身噴火暴龍,噴得哈布斯堡律師抬不起頭來。
    張嘯:“哈維斯先生,您方才說前哨站被攻克或許也有守軍防務不力的緣故。我想請問,哈布斯堡將軍身為要塞守將,前哨站難道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如果守軍作戰真的不力,那原因無非是戰力不足,或者軍備低劣——您是想告訴我,哈布斯堡將軍平日疏於操練軍務,還是他假公濟私、克扣軍餉?”
    律師:“……”
    他瞥了眼坐在旁聽席上,正單手支頤等著他答話的女皇,支吾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張嘯越戰越勇:“還有,我絕不相信帝國5S級要塞的通訊係統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您剛才說隻有上將以上軍官才有權限調閱係統日誌……”
    女皇時機拿捏得相當精準,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訝色,似乎剛剛被張嘯提醒:“上將以上軍官?不知朕可夠得上級別?”
    別說律師了,連審判長後頸都開始冒汗:“陛下說笑了,您當然有權限……”
    他話沒說完,就被女皇揮手打斷了:“那就簽發調閱令吧,朕準了。”
    審判長:“……”
    帝國雖然奉行君主製,卻也不是什麼都由女皇說了算,依然效仿古人將國家權力一分為三:立法權歸屬國會,司法權歸於最高法院,而軍政中樞所在的凡爾賽則獨攬了行政權。
    但這不能歸功於分權製度,而是女皇克製的結果。事實上,如果真按照帝國憲法那一套,女皇分分鍾就能壓倒國會和最高法院,更別提她背後還有帝國首相和軍部不遺餘力的支持。
    這種形勢下,要梗起脖子和女皇陛下硬碰硬地掰腕子,也太難為審判長那把老骨頭了。
    幾乎不用經過思索,老人站起來,鞠了半個躬:“是的陛下,我尊奉您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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