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才意識到跟隨自己一路進到皇宮裏的那個年輕的太監已不知去向。
    景明宮自順宗時期始便是後宮的禁地，除非王命不得入。然洛陽雪與他人不同，景明宮主明旒是他的生母。想來那小太監隻傳個話，卻殺身之禍在所難免，死了個稀裏糊塗但又明明白白。
    旒，是帝王帽簷下的玉串。在最接近帝王的地方，是帝王眼前的明淨心中的牽念。亦從來是為思人而睹的物。
    李隴嶽坐在宮殿的門前凝視著洛陽雪。他在等他開口喚他，他猜測在他的心裏自己是親密的三哥，還是薄情的帝王。他期翼是前者，又篤定該是後者。
    緘默，長久的緘默。兩個人皆能聽得真切草叢內嘶嘶的蟲鳴，聽得真切柔風拂麵撩撥發絲的微動。
    李隴嶽到底不比洛陽雪的沉靜，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對於等待答案的焦急。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疆兒弟弟可還記得這首詩是朕教給你的。”
    “憂傷以終老。”
    “什麼？”李隴嶽隱約聽見他的呢喃。洛陽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童稚，唯獨缺少了幾分撒嬌的語氣。他感到些許熟悉，些許陌生。曾經他是他的六弟，曾幾何時他是他的寧王。但他不願相信，他想他應當再確認一下，他究竟是自己的弟弟，還是寧王。“你可有說了什麼？”
    “啟稟聖上，洛陽雪隻知一句，憂傷以終老。”
    他的嘴裏說出來的不是三哥，是聖上。
    “聖上。聖上好呐。”李隴嶽驀然釋懷般的笑了。“十年光景，朕的寧王聲音未變容貌依舊。不似朕，兩鬢斑白。”
    “聖上心係江山日理萬機，亦不似陽雪孤雲野鶴。”
    他的寧王話中藏話，氣勢咄咄逼人。李隴嶽突然就覺著興許他還能夠抱有一絲的幻想。
    “疆兒弟弟過來朕的身邊坐坐吧。”
    他稍稍挪動了下僵硬的身子騰讓出一片地方來，好使自己不再正處於台階中央的位置。盡管洛陽雪並看不見他得小心機。朕仍可與你平起平坐。一瞬間他想這樣告訴他。話至嘴邊，他卻又猶豫了。
    “君臣有別，萬不能亂了規矩壞了章法。”
    洛陽雪甚至連腰也不肯彎一下，依然站得挺拔。
    “弟弟還在為秉敬晨的事與朕置氣。”
    “陽雪不氣。陽雪縱容包庇男寵作亂，聖上不問陽雪的罪已經是皇恩浩蕩。陽雪不敢有氣。”
    “但朕怨你。朕在這皇位上舉步維艱，朕的寧王卻在他的宅院裏熟視無睹置若罔聞。朕避了你七日，你便晾了朕十年。李墨守，洛陽雪，你早該被問斬千百回了！朕卻還能容忍你好端端的站在這兒與朕說著這些冷冷冰冰的話。你痛失摯愛，朕何嚐好過到哪裏去，朕亦是孤家寡人。朕，甚至不如你。”李隴嶽輕輕地歎了口氣。“朕小的時候特別喜歡觀賞太子妃彈琴。磕了，絆了，碰了，撞了，太子妃的琴音總能撫平所有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