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走走，我們更像是旅者，遊遍所走過的每一座大川每一條長河，當然如果那是我有興趣的山或河。
    日子便在這種愜意中過去，在雪花飄了整整兩日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梅城。
    梅城之地，城如其名，在它的郊野，是大片大片的梅林。此時入冬已有些時日，那各枝梢頭，已然點綴了小小花苞，在一片銀白中角逐著今年的第一香。
    “真可惜，好想看看它們開放的樣子。”我故作歎息地搖晃著腦袋，一副文人墨客式的遺憾。
    莫居看著我的樣子，不禁好笑，走去梅樹前，挽下一小段梅枝，雙手小心地捧著。此時，莫居身著青色長袍，外罩一件白色絨毛夾襖，青絲依舊垂掛到了腰際，為這白皚皚的世界好生添了一抹靈動。但見他時而衝雙手嗬著氣，時而用他修長白皙的玉指輕揉著花苞，那一舉一動中有著說不出的優雅，說不盡的柔情。
    我邊欣賞著眼前的仙人拈花圖，邊慢慢靠近，心中浮出了一絲迷惘，那感覺卻仿佛是明明早已深深藏揶著的。不等我細究自己無常的心情，莫居已經走到我麵前。
    “這下不用再擺出你那副‘遺憾終生’的表情了吧。”
    我抬頭，看著莫居臉上的笑容，仍是一樣的寵溺，卻帶著一絲異樣的喜悅。低頭望著他的手，那小段梅枝上的花苞竟都已綻開了！清一黃色的玉質花瓣，層層的展開著，不似嬌花的欲說還羞，不似豔花的絢爛奔放，是一種獨有的傲然風骨。
    “以前聽人說‘捂花’可以使花苞綻放，沒想到是真的！”
    我看了看那梅花，又看了看莫居，終於了然了那絲異樣。莫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孩子氣的笑容！
    “唉，可惜……”正在我兀自欣賞著莫居難得的表情時，一聲幽幽的歎息飄入耳中。轉身尋去，驚然發現不遠處的一棵梅樹下竟坐著一個黃衫的男子。那男子約摸三十左右，劍眉之下，整個人英姿颯爽，充溢著陽剛之氣，可是……可是那仍閉著的眼與盤腿的坐姿，還有……還有……
    我三步並兩步地跳到他身邊，將小手放在他光光的腦袋上，摸摸，很滑，然後舉起手給了個栗子，隻聽“咯”的一聲清脆。
    沒錯，他光著腦袋，這一副思想者的和尚打扮弄得原本一代俊俠客似的他到是有些不倫不類。
    “你真的是和尚？”就是書上說的出家人？我自下山還沒去過寺院，那兒一般在廟會之時才開放，我討厭那種擁擠的感覺，所以一直沒進去過，自然也沒見過和尚與尼姑。
    那家夥沒有回答，隻是慢慢地睜開眼，他的眸子竟是綠色的，是貓眼石般的碧綠質地！我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想欣賞一下整體效果，卻沒有錯過他眼中閃瞬即逝的一絲陰霾與不屑。他隻是掃了我一眼，又緩緩閉上了眼。
    看著那光頭家夥半晌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我又回望了望莫居，他仍是那副“天下所有事，我都沒興趣，要玩，自便”的樣子。
    “喂，你真的是和尚麼？”我返身靠近那光頭家夥幾步，蹲下，仔細地打量著他，開口打趣道，“恩，讓我想想，如果你是和尚，你該不會在想怎麼去弄座自己的廟吧？”
    那家夥忽地睜開眼，眸光閃閃，碧綠色的湖鏡微漾著如春的波瀾。
    額？該不會……猜中了？
    “光頭家夥，別和我說你真是和尚！”和尚不是都該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見人就呼：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老衲這廂有禮了……至少戲本上都是這麼開場的！
    鏡湖從春日微漾忽地變成了夏日狂瀾，之後似是在極力容忍下，化作了秋日闌珊，不過比開始的冬日冰封好些。
    “嗬嗬，出家人不是應該四大皆空麼，你的表情這麼豐富，一定不是和尚！”
    我本以為他至少會用銳利的眼神“警告”我一頓。別問我為什麼會這樣以為，他並沒有那樣做，所以這變得一點也不重要了。那麼，他怎麼做了？他……他居然雙眼含情如陽春初融的脈脈泉流，散發著對冬眠剛醒來的動物的誘惑。
    如果他用眼神剜我，我會厚臉皮地裝純潔小孩，看不懂其中深意；如果我是冬眠剛醒的小獸，我可能會小心翼翼地靠近，試圖窺探春日女神的恩賜；可是我不是小獸！所以我大步流星地跨到他的麵前。
    為什麼？因為那眼神雖是別樣柔情，我卻覺得世上沒有比它更恐怖的表情，至少莫居在露出這種詭異神情時，沒有除我外的人還能站到最後。而我，比較敢於麵對現實。
    那家夥看到我的“毫不猶豫”，先是一愣，然後示意我與他平視。
    緩緩彎下身子，盯著眼前人的一舉一動。忽然覺得眼前晃過一抹黃影，在看時那家夥還是如初的坐著。疑惑間，頓覺得頭上好像被人狠狠敲了個栗子，當下裂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是和尚！”那家夥看著我這副狼狽的樣子，碧綠色的眸子隱忍著笑意。
    “你！你絕對不是和尚！哪有像你這麼小氣，欺負弱小，心狠手辣的和尚。”我捂著頭，眼中盈著些可憐的淚花，想到那家夥竟然小氣地一定要以牙還牙才肯開口說話，真是別扭的人！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溫柔地轉過我的下巴，另一隻手撫上我腦袋的痛處輕輕地揉著。啊，糟糕，莫居什麼時候過來的。我趕忙逼回了眼中的淚花，卻瞥到了莫居已然微怒的側臉。他深潭似的眸子變得更深沉了，眼中的溫度載著冰霜。再用眼角掃視那光頭家夥，他竟還像個沒事人似，微微笑著，看著我們。
    “恩，你剛才說可惜，可惜什麼？”趕緊轉移莫居的注意力，他對欺負我的人從來不手下留情，即使會弄傷自己，也決不猶豫地讓那人十倍百倍地償還。
    “自然界的事物有其獨有規律，就如花有自己的花期。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即使是成功地使花綻放，也隻會成為轉瞬的美麗。”
    回頭看了看不遠處丟在地上的那小段梅枝，果然花已經一副萎靡不正的樣子，全不見剛才的燦然。
    “轉瞬的美麗能轉化成無盡的回憶，曾經的擁有也是真實的幸福，如果一味遵循規律，不自我爭取，那麼人生還有何追求？”
    “知足常樂，快樂不是強求到的幸福。如果貪圖一瞬的幸福，會注定帶來一世的悔恨與悲傷，何不舍去？”
    “即使是相同的事，不同的人，不同的時去做，便能有不同的結果。既如此，又怎知是‘注定’的結局？而且，人世間有的事是即使知曉結果會悲傷悔恨，粉身碎骨，也不得不心甘情願地去做！”
    我注視著這又是另一風姿的莫居，此時的他，渾身散發著陌生的霸氣，卻出乎意料地與他那單薄的身姿極為相適，仿佛他本該如此。心裏既詫異他會說出的這番話，又為他的神情折服。但是……
    “咳咳，恩，每個人的腦子結構，家庭社會不同，想法也不同。但每個人都有權保留自己的想法。畢竟人隻有堅持自己的想法，才能不猶豫地走去自己的路。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為自己的選擇盡量地減少悔恨，這才是每個人應該做的。”我必須打斷這場爭論，無論是防止他們吵到最後打起來，還是……還是所有人的失態。
    那兩人聽了我的話，皆是一番深思，再回神，臉上已不再有先前的敵意。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驚人？”光頭家夥看著我，眼中充滿了笑意，比冬日的陽光還刺眼。
    “你看她有做小孩的自覺麼？”莫居輕輕撫著我的腦袋，眼中也染上了笑意，竟還有絲絲的自豪。
    吐吐舌頭，我無奈地叫嚷著，“行了吧，現在聽聽我的意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