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但求一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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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極極公子在十六歲那一年學會了戴上麵具、學會了偽裝。
二師兄陳石礪當年易姓為慕,天生性格務實,正好發揮其經商才華,搖身一變,一躍而成京都首屈一指的知名富商。
有錢能使鬼推磨,一介英雄好漢就此淪為向四處諂媚的商人,利用錢脈迅速打通士農工商等龐雜關係,不遺餘力地照顧其他師弟。
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京都苦等徐魁三前來會合卻久候未至,再加上當時武濤對醉魂幫祭出的江湖追殺令甚囂塵上,經久未歇,多年之後,眾人集會,一致決議宣布解散醉魂幫,往後一切江湖事物都與之再無瓜葛,藉此擺脫層層追殺令帶來的威脅。
世間財富如浮雲,轉眼見他起高樓,轉眼見他樓塌了,京都首富之子慕錦應該是在這場大難臨頭不幸事件當中最傷心的人,可他卻悠悠哉哉迷離笑著,還劈哩啪啦專心追逐著那嗡嗡聲,伸掌打蚊子,每拍必中,好似在玩一樣。
藏著江湖寶庫的古逸無二軒一經坍塌,裏頭空無一物,湧上的家丁以為有好東西可撿,最吃驚的恐怕是他的父親了。
父親牢中問兒子:“寶庫裏的東西呢?”
“送人了。”
“給誰?”
“一眼投緣的江湖浪子。”
極極公子拍蚊子,啪啦啪啦淺淺笑著,雖在獄中狀似潦倒但那英氣滿溢的眉梢可不削減一分,反而現出一輪雪魄心鏡。一笑醉玉頹山,好像這才是他該有的樣子,落拓自然。父親又問,“一個陌生人,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無名氏?”
陌生人?
哈!
極極公子神往的眼眸如青雲鴻鵠,懷抱著一份對未來的無限期盼。“那個江湖人後來成了我師父,身為弟子,願為師父服其勞,爹爹就別再過問了。”
怎又在外頭結識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父親這下開始擔心起來,皺起眉頭,“你就不怕他是名江湖惡棍,意圖將這些器物用在為非作歹上?”
極極公子笑顏燦如煙花,“他若真是江湖惡棍我也認了,可他眼裏有光,一個連眼角都能散發出堪比日月星辰的光芒者,就好比我的小白狐、小赤馬那般純真可愛,怎會是惡人呢,我不會看走眼的。”
不屑世間,無視萬物,危難當下,居陋室且一副泰然自若,與眾人同體四大皆空卻不哭不鬧,又有多少人能撐持,他攤開滿是蚊血的手掌,眼神卻漸趨複雜。
想的是一群解散的醉魂幫。
念的是三名分散各地尋找主子的馬奴。
縈繞徘徊腦海中的是一張武濤攤開在案桌上特注標記的牛皮地圖。
***
……,古逸無二軒,收藏的寶物書寫著江湖曆史,透漏出太多秘密。
行道,驛站,酒肆,各類江湖小道消息就像吐納的空氣般旋繞在極極公子身邊,無處不在。
醉魂幫的相關秘辛就藏在寶庫之中,某樣寶藏對應的人事物,聽著聽著便迷上了故事中的人與事,他就像是個愛聽童話故事的小娃娃總愛獨闖迎嵐山莊,鬧著那交遊廣闊的六少爺,說甚麼這山莊內謠傳的奇人軼事最多最特別,隻有自己明白內心之所思,始終是自己的來曆。
彼時歲次丁酉,春日萌發,十六少年煥然初長,卻已是身懷巨款,行步夢幻。
極極公子拿出一紙從寶庫中帶出的江湖密令,好奇問他:“徐魁三是誰?為何會被江湖追殺?”
六少爺默林漫步,見那紙張泛黃,頗有曆史,腦子轉了轉,朝首富之子答:“想知道,我便說予好友聽。”
迎嵐山莊好風光,聞此江湖人物之後立即上心,幾番向往那份快意逍遙,待六少爺說到一個段落便繼起直追再問:“那赫赫一世的醉魂幫又是些甚麼樣的人?”
是年北風強猛,春風微弱,高山梅園異常蕭冷,白梅紅梅始終枝頭不墜,樹下擺筵,煮雪煎茶,六少爺一身白衣搭上雪白狼氅,眼珠子澤澤發亮地道,“想知道,我便說予好友聽。”
又彼時歲次丁酉,夏日始開,十六少年行事不羈,風流倜儻,迎嵐山莊南風輕浮,少年額上沁著薄汗,搖起玉扇,翩翩若仙。掏出從寶庫中帶出的牛皮地圖,好物件必有一段江湖傳奇,問起的是:“武濤,北江湖首任武林盟主,這張圖便是他的野心。”
茶香撲鼻,六少爺的茶一服身心怡然輕盈,幾可忘憂,爍爍著雙瞳,笑著答:“想知道,我便說予好友聽。”
年年於夏至賴在迎嵐山莊裏避暑,少年枕石而臥,衣不蔽體,午寐時分豎耳傾聽,六少爺對古逸無二軒裏的收藏品如數家珍,無所不知,言無不盡,極極公子過完一個夏日,自己也彷佛在江湖上走了一遭。
九姓世家的傳奇典故引發慕錦滿心好奇,一個頻頻裝傻的十六少年,就在這一年憑靠著自己獨自抽絲剝繭,得到一個驚人的結果,自己竟是祿馬台最忌憚的一群人當中陳石礪的後人。
遺棄馬奴,放棄徐魁三,丟掉整座故鄉,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我終於了解,我體內那蠢蠢欲動的力量是甚麼了。”
麵容沉穩且執著,六少爺睹之頓時心慌意亂,擔心他仗劍遠去,從此走上一條江湖不歸路。
吾本江湖人,癡愛草根是本懷。
腰纏萬貫非吾道,結交白流沙,是我自願被他拐,莫道他奸詐狡獪,更何況,我心底明白他是誰──他是醉魂幫的馬奴,白靈驍的後人。
解散的醉魂幫已回歸市井百姓身分,在最繁華的人間享受著高官祿爵,生活優渥,玳瑁筵,觥籌交錯,數來數去,隻剩下一群遊手好閑的鳳雛聯翼公子們還留有一絲江湖義氣。
白流沙離京前夕,極極公子突然造訪沈熒住處,將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是自己做的決定,師父,你帶我走吧。
“你要跟我走?”
“是。”
“你很快便會後悔。”
毅然決然的口吻,是不恥墮落的靈魂。“整天跟金錢打交道,我受夠了自己這一身銅臭味。”
門衛耳邊遮口碎語,門外候著的是一車黃金,拜師的束修,排場低調卻周到,不知這富家公子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
“明日我要出一趟遠門。”
急著搶話,“我可以資助師父旅費。”
“哈!這可是你自願的,我喜歡錢,我要很多很多錢。”
到底是經曆了多少苦頭、饑不飽食了多久,才會孕育出這樣為生存不擇手段連臉皮都可以不要的人……。白流沙之所以踏上殺人之路必定有其苦衷,極極公子心頭揪得死緊,尤其是在了知昔日馬奴與醉魂幫的關係之後,便將照顧白流沙的責任一肩攬下。
幸好鑰匙隨身帶著,亮出一截兩吋長短奇形怪狀的銅條。
“古逸無二軒寶庫價值連城,通通拿去,往後,你想要甚麼,對我開口便是。”
哈哈哈!白流沙忍俊不住捧腹猖狂大笑,他笑得腰都彎了、氣都岔了。“我上輩子燒了甚麼好香,你這傻小子還真是傻呀。”
衣冠下的靈魂不傻,他是純粹的真。
白流沙為何來到京都?
他態度誠懇地千裏迢迢,隻為瞧上一眼醉魂幫的模樣。
不能讓他就這樣铩羽而歸,至少還有一個我慕錦。
“我有一個要求。”
“別說一個,十個我都可以考慮,說吧,你看誰不順眼,我替你料理幹淨。”
以為是要除去眼中釘,極極公子卻說,“帶我回北域,我要豢養一群白雪狼,讓牠們在無垠的曠野中恣意奔跑,讓牠們尊我為狼主、敬我為護山小神,這些狼,我將交由你來……馴化。”
江湖即將掀波,小公子說傻話的模樣看起來真的很傻,白流沙一詫。
當真相大白於心時,掩飾已無必要。
交換誓言,表示兩人拋卻偽裝麵具,已然站在同一條道上。“沈熒與冷骨劍心是否同意,不是我說了算,但我白流沙可以答應你,而我的承諾必然兌現,不曾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