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章第二個白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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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陽巷地上的石板近日磨洗得又明又亮,三四名工人正彎下腰低頭清洗磚瓦,沈熒牖前靜立,手握茶盞,看著石牆上的汙垢被掃除一淨,聽著被抓住的老鼠吱吱叫,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清香味兒,他的兒子沈藻晴近日身上的熏香很奇特,這股異香來自哪裏,沈熒鼻尖嗅著嗅著,窗外一叢叢的矮樹結出了小白花,正散出馥鬱的香味。
沈熒不說話,他的目光移向從樹叢前經過的沈藻晴與白流沙,這兩人是師徒否,嚴格來說不能算數,因為沈熒自己就教得來自己的兒子,他專心審著他的心頭肉,沈藻晴忽然揚臂招手,笑著喊:“爹爹,快來看,往後咱這地方就不會有鼠患了。”沈藻晴不知施了何種法術,急急如律令,將一幹令人厭惡的老鼠蜚蠊驅離,見爹爹沒動靜,沈藻晴喜孜孜跨進屋子,拉住沈熒黑色袖子,一徑地往花園走去。
沈熒不做任何表情,他一貫如此,他是京都最沉默的人,要他開口得用圓鍬奮力撬開才行,沈熒隨後逛了一圈寶貝兒子的最新傑作,煥然一新的廣陽巷從巷口一路延伸至家門口,再從家門口彌漫至這屋子裏裏外外,倏然一個箭步,沈熒使出輕功飛上屋頂,直挺挺矗立在簷上,將全新的廣陽巷收攝在眼底。
沈藻晴還在底下忙著施工,他身旁的白流沙嘩地縱地一登,身如飛鷹,與沈熒比肩同立,寡言的人身上總會裝配著一種感知器,言語多餘,隻需一個眼神就能探知對方的心意,並且默契十足地想到同一樁事上。
沈熒瞧著一顆不尋常的琥珀珠,自白流沙進京後,那東西就經常在眼前晃著,白流沙偶爾從懷裏暗袋掏出,不時凝望,不時把玩,一個素來不喜裝飾的江湖人懷揣此物,可見此物之珍貴非比尋常。
沈熒腦海裏流過許多念頭,自從白流沙身上出現這東西之後就變得不像原本那殺手領袖該展現的全神貫注與警敏,失神的白流沙誰見過,沈熒是舉世唯一。
這唯一察覺些微變化者若換作是他人,天下繼續無事,但他是沈熒,身處任何風吹草動皆可釀成巨災的江湖,白流沙與沈熒皆是藏在暗處的明眼人,各自習慣爾虞我詐的生活,但不會向對方說謊,從未欺詐過對方。
簷上,沈熒率先開口:“你已然忘記我邀你進京的目的。”
白流沙氣沉如海,說:“我沒忘。”
沈熒冷靜提醒:“但你的心動搖了。”
白流沙答他:“你對武容玉之死了解多少?”
沈熒冷靜回憶:“她在祿馬台遭你南盟重傷,又在黑白山莊遭你斃命,你因此揚名天下,穩坐南盟,無人可動。”
白流沙斜視,一瞬不移。
沈熒冷靜道:“難道不是?”
白流沙冷笑,“有人要殺武容玉,而我百口莫辯,我若告訴你這世上有兩個白流沙,你認為另一個人會是誰?”
沈熒麵無表情,但嘴角邊的肌肉微微顫動,一個名字即將衝口而出前又咽下肚子裏去,因為白流沙也想到同一個人。白流沙冷靜道,“是的,就是他。”暮雨關山,冷眼移向遙遠的祿馬台。
***
在一顆琥珀珠麵前,白流沙幾乎忘記自己為何接受邀請進京。
那一雙充滿神寂之光的眼睛有時溫柔,有時狂野,有時深沉,有時警敏,神寂之眼透出一道和煦如春的光芒,可以撫慰人心,可以撫平創傷,白流沙看著鏡中人,盯著棲息的臂鷹,偶現的天魂武魄在此節骨眼上澎湃衝擊,他深沉望著琥珀珠,浮光中,勉力擒住一張模模糊糊幾乎快遺忘的英雌身影,痛心疾首,自言自語:“武容玉,旁觀者清,吾為殺妳雖不擇手段,但鬼麵節那一夜,我卻下不了手,我當場改變計劃,一馬當先暗中引妳離開,可有人將我推開衝到我麵前先行出手刺妳三劍,那個人是誰,那口泄漏身分亮晃晃的劍,除了冷骨劍心的鬼劍,還、能、是、誰!!!”
如果這世上有兩個白流沙,另一個人就必須擁有與自己相同的能力,一雙擅於瞞天過海的神寂之眼,一身高絕的武功,是誰說眼神不會騙人,在這武林上,有一名高手他張著與白流沙一模一樣的眼神,以絕佳的欺敵工具,騙過了武容玉。
他對著臂鷹說:“武容玉,請妳給我力量,如果我讓沈藻晴用這江湖名招黑流沙挑戰祿馬台總院總帥,妳猜,那刺你三劍斷妳命脈的冷骨劍心將做何反應?”
他居南,時常望向北方。
北方有何吸引人之處,有的,北方有冰天雪地,還有最致命的凶險。
武林上有幾種透心涼,有朝一日,當淒冷寒冬遇上了暮雨關山,誰會退讓?誰能繼續呼風喚雨?誰將被滌盡掃蕩?我白流沙不針對這些少年俊秀,我眼中的目標就是你──祿馬台最強護衛冷骨劍心!
我對不起武容玉,但你更對不起她!
我不過徹底利用了武容玉,而你在我眼中,才是那名利用鬼麵節之亂,製造武容玉孤鴻恨的凶手,旁觀者清,祿馬台一半的人是你冷骨劍心殺的,而我所殺之人不及你之一半,冷骨劍心,你究竟在思索什麼?
***
北方,冷骨劍心暗暗磨刀,他的掌心很粗大,他的思緒很小心,我祿馬台就算是一株變色的草、一朵異樣的花,一旦落到我手中,唯一命運必定是斬除不留。
我在思索什麼,白流沙,你以為旁觀者就真能看得透?!我在思索什麼,你以為當年你奉主子之命潛入玄英門執行偷龍轉鳳計劃,隨後將人丟入一口井將人溺死之事能瞞天過海?!你以為解散南漠天鷹後自行遠赴京都這行為合理又正常?我在思索什麼,武容玉已是昨日的折戟沉沙,你還想翻什麼舊帳?先發製人者才是掌握翻雲覆雨之能者,我為何仍在祿馬台,因為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禍根還在賊頭賊腦望月偷天!
***
說得好!
你在思索什麼,我白流沙就在思索什麼。
冷骨劍心,你能四進三出,吾怎就不能?你猜猜這一回合我將遇上誰,也許是一名武林高手,也許是一個有錢人,你猜猜!
更深露重,窗外飄下細霰,冷沁入骨,夜半無人與誰低徊,白流沙獨坐暗室:“武容玉,妳活著,我踩著妳的肩膀一步一步往上爬,現在妳已死去多年化成白骨,我還是不會放過妳,我還要繼續踩著妳的屍體往上爬,但你千萬別恨錯人,我親眼目睹冷骨劍心在鬼麵節毫不猶豫斷妳命門、廢妳武功、幾乎欲置妳於死地,武容玉,你我立場對立,但我始終殺不了妳,多年來我啞口莫辯,甚至在最後,妳的死與我根本無關,這世上有兩個白流沙,有人假扮我的麵容在黑白山莊動手了結妳的性命,……江湖天秤上有兩顆砝碼,其中一顆是冷骨劍心,另一顆就是我,他與妳合組不了雙刀,而妳選擇與我合作,是否因此引動了他的殺機……,並嫁禍於我,讓妳恨我。”
***
北方,冷骨劍心低眉苦思,以燭火燒毀白流沙之來信。
你說我容不下武容玉的背叛,的確如此,白流沙,你還想再次挑戰誰,有膽就提頭來見,諒你這縮頭烏龜沒那個膽,你若抓到你所宣稱第二個白流沙就帶他來見我,吾定為你洗脫凶手罪名,但你可別忘了,白流沙在南漠天鷹無堅不摧的形象必定破滅,因為這江湖上人人皆知,你白流沙能穩坐天下第一殺手,正是踩著她的屍體一步步攀上高峰。你想為自己脫罪,我冷骨劍心永遠候著!
***
因著一個秘密,這兩人多年以來書信往返,你捎來一信,我飛訊一函,狀若知己相交,實則非也,白流沙夜半思吟內心宛如火焚,又收到一封來自冷骨劍心的信,這是對方第百來次辱罵自己,白流沙自然禮尚往來寫下回信,言詞充滿貶損之詞,你罵我,我罵你,二人魚雁相罵多年,猶如唱對台戲罵個痛快。
冷骨劍心你這老狐狸,你手中還有什麼鬼畫符盡使無妨,你可別忘了我還有一名真誠的摯友能破陰曹地府閻羅王,那人可是願意為我上刀山下油鍋,此人臥龍久蟄,江湖上的菩薩閻羅,他,不會讓你如願。
***
北方,冷骨劍心晏起練功前,再度送出飛訊。
果然是龜孫子白流沙,怎麼不敢提頭來見,怎麼畏畏縮縮不敢對武林告知真相,你有知己菩薩閻羅,我就不能有知音碧血黃花,我的打手信手一揚即令那臥龍成土蚯,你如何繼續囂張!
***
經常望向北方之人,對著一封封捎來的信懊惱。
“氣死我也!”對方毫無懸念持續詛咒自己活不過臘月梅花,白流沙將來信捏成一團。
廣陽巷內,沈府一磚一瓦異常明麗,白流沙麵容陰騭森森,負手於後,甚難親近。
沈藻晴含笑愉悅走來,懷捧香樹,欲植入土,亮日熠熠灑在沈藻晴肩上,渾身柔光,他不是太陽的追隨者,因他本身即是。
香樹已埋入土,白流沙抖擻道:“我替你下了一份挑戰書,你且準備妥當,對方來頭不小。”
沈藻晴淺笑問:“何時?何地?目的為何?”
兩個不同目的可以彙聚成一樁事,廣陽巷外,沈熒不停在這一條巷子裏來回踱步,他昂首仰望一隻飛鷹盤旋高空,維持一貫沉默。
沈府要改頭換麵,光靠粉刷門麵還不夠,白流沙對著那少不更事的俊俏少年道:“重現黑流沙威風,是我的目的,讓你揚名天下,擺脫沈家不見天日的束縛,是你爹爹沈熒的目的。你的父親,他準備放你走,待你翅膀豐滿那日。”